十月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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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件工作,恐怕于我不大相宜,恐怕反而把事情弄糟——” “為什麼?”R不耐煩地打斷了我的話。

    “怎麼你倒不合宜?” “不是我違抗命令,實在中間有些困難。

    從前我和他感情弄得太壞,現在去找他不會有結果,這是一。

    再則,恐怕——恐怕我現在擔任的是什麼工作,他已經知道,這就更不好辦了。

    我是以工作為重,所以請求再考慮。

    ” “嘿——”R的臉色有點變了;手摸着下巴,瞪眼朝我看了一會兒,這才說道:“你還是要接受命令。

    困難之處,你設法去克服。

    ”說着,他就伸手去按電鈴。

    我知道我再說也無用,心一橫,便告辭而退。

     我所陳述的理由是完全充足的,可是竟不被采納,這真是豈有此理!那不是存心和我開玩笑!我疑心這就是G他們的陰謀的一部分,我在等候傳見時聽到的聲音一定是他。

    不過,小昭為什麼又在這裡出現了?而且是在幹那種工作?五六年不見,他已經變為另一個人麼?而我卻成了現在這樣子,我哪來的勇氣再和他接近,而且“恢複舊時的關系”? 也許關于小昭的什麼材料,壓根兒就是G他們的鬼戲;這種人還有什麼幹不出來,無中生有就是他們的混飯之道! 要是果真如此,那我的困難也就多着;他們哪裡肯承認自己的情報不确,一定要說我“怠工”,不會努力去找,甚至于會說我和小昭到底有舊情,私下透露消息,叫他躲起來了。

     我看見我前面有一個萬丈深淵,我明明看見,然而無法不往裡邊跳! 昨天以前,我還自以為應付他們這班人我不至于一無辦法,憑我的眼明手快,未必就輸到哪裡去;現在我知道我錯了,眼明手快中什麼用?需要陰險,需要卑鄙,——一句話,愈不像人,愈有辦法。

     然而,人要是橫了心,就未見得容易擺布。

    隻要你們的情報是真的,隻要小昭真在這裡,咱們瞧罷,那時你們别罵我;原是你們自己想出來的妙計,“賠了夫人又折兵”啊! 這多年來,我的心闆上早已沒有了小昭的痕迹;但是今天他又出現了。

    我把過去和他的短促的生活,一一都回憶起來了,我的心裡亂得很,不辨是甜是苦是酸是辣。

    我巴不得立刻就看見他。

    天哪,我怕我快要瘋了! 晚上,我正打算吃安眠藥片,忽然舜英又來了。

    我帶着幾分不快請她進房來,同時就盤算着怎樣早早打發她走。

     這位“前委員太太”一坐下來,就咒罵這裡的天氣不好,路不好,轎夫也欺人,二房東尤其可惡,商人心太“黑”,小偷和老鼠一樣猖獗,而且連橘子也不甜,電燈也不亮,—— 結論是:“什麼都不及上海好!” 她伸出兩隻手來給我看道:“才來了不多幾天,我的皮膚就變粗糙了,真倒楣呵!這裡又沒有好的化妝品。

    哦,有倒是有的,可是那價錢,隻有黑了心的人,才說得出口!這不是做買賣,簡直是敲詐,是搶!” 她看見衣架上我那件半新的呢大衣,就用手去揣了一把,側過頭來問道:“是在這裡制的罷?怎麼通行這等鬼樣子!”“去年從戰地回來,什麼都弄得精光。

    ”我歎了口氣回答。

    “這還是買的舊貨。

    式樣是老式了一點,馬馬虎虎對付着就是了。

    ” “可是你還怕沒錢使麼?現在藏法币的,是傻子!” 我隻冷笑,不回答。

    我犯不着向她訴苦,我有牢騷也何必向她發。

     我看着自己的鞋尖,便又想起前星期在某百貨公司看中了一雙新式的兩色鑲,至今還沒錢買;誰不喜歡新奇的玩意,從前我在衣飾上頭原也不大肯馬虎,近年來卻不堪問了,可是人家還以為我不怕沒錢使,是在積蓄法币呢!這樣的冤枉,隻有天知道。

     “怎麼你還不夠用麼?”看見我沉默,舜英似乎十分關心地問了。

     “怎麼我就夠用呢?發國難财的有的是,可輪不到我們!再說,同事中間東撈西抓,不怕沒錢使的,也就有的是,但人家是人家,我是我!舜英,你知道我的脾氣,我不配作聖人,但也不肯低三下四向狗也不如的人們手裡讨一點殘羹冷飯。

    我做好人嫌太壞,做壞人嫌太好,我知道我這脾氣已經害了我半世,但脾氣是脾氣,我有什麼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