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解放春苗假戲唱真 泰嶽金龍同歸于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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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飛揚的纖維和灰塵。

    我看到土匪“藍臉”的母親平躺在棺材裡,臉上蒙着一張黃表紙,身上穿着紫色緞子壽衣,壽衣上繪着暗金色的壽字。

    我撲跪在棺材前,大聲哭喊着: “娘啊……不孝的兒子來晚了…… ——你母親的棺材,在孝子賢孫們的悲嚎聲中,在鄰縣一支著名的農民管樂隊的演奏聲中,終于出了大門。

    等待已久的看客們立即興奮起來。

    送葬隊伍的最前邊是兩個手持長竿開道的人。

    長竿上纏着白色的布條,仿佛是吓唬麻雀的器具。

    在長竿手的身後,是十幾個舉旗掌幡的兒童。

    他們的工作會得到豐厚的報酬,因此他們臉上都有掩飾不住的喜氣。

    在兒童儀仗隊的背後,是兩個抛撒紙錢的人,他們動作純熟,技巧很高,紙錢被抛擲到十幾米高的空中,然後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

    跟随着抛撒紙錢者,是一乘四人擡着的紫色小罩,罩裡是你娘的神主。

    神主上用隸體大字寫着:西門公鬧原配夫人白氏迎春行凡神主。

    看過這神主的人,都知道西門金龍已經把他的母親從藍臉手裡奪回來歸還了他生父,而且還改變了他母親妾的身份。

    這本是不合規矩之事,像迎春這種再嫁女人,是沒有資格進入祖墳的,但西門金龍打破了陳規舊俗。

    再往後,便是你娘的紫色巨棺。

    執绋者每側四位,都是身穿黑大衣、胸佩白花的體面人士。

    擡棺的是十六個精壯漢子,他們個頭一般高,都剃着光頭,穿着印有“松鶴”二字的黃色号衣。

    這是臨縣一家婚喪服務公司的專業隊伍。

    他們步履穩健,腰肢挺直,神色嚴肅,毫無沉重吃力之感。

    跟在棺後的,便是手持柳木哀杖的孝子賢孫們。

    你兒子與西門歡、馬改革隻在尋常衣服上套了一件白布褂子,頭上纏着一縷白布。

    他們三個,各自攙扶着身披斬缭重孝的母親,都是無聲地流淚。

    金龍拖着哀杖,不時地跪地嚎哭不起,眼睛流出了紅色的淚珠。

    寶鳳的喉嚨已經嘶啞失音,隻見她目光呆滞,嘴巴大張,沒有眼淚,沒有聲音。

    你妻子的身體重量,幾乎全部壓在了你兒子瘦弱的身體上,幾位遠親上前,幫助你兒子扶持着她。

    與其說她走到了墓地,還不如說她被人拖到了墓地。

    互助披散的長發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平時,她的頭發盤成辮子,裝在腦後的一個黑色網兜裡,遠看就如背着一個黑色的包裹,現在,她遵禮穿“斬缭”之服,頭發披散開來,猶如一道黑色瀑布,從頭頂直瀉至地面。

    拖在地上的發梢,沾上了許多泥污。

    一位遠親女客,非常有眼力勁兒,她上前幾步,彎腰抄起互助的頭發,搭在自己的臂彎裡。

    我聽到路邊的看客交頭接耳地議論着互助的神奇頭發。

    有人說:西門金龍身邊美女如雲,但他怎麼不離婚呢?因為他過的就是他老婆的日子,他老婆的頭發主着他大富大貴呢!” 龐抗美攜着龐鳳凰的手,與那些官員和大款模樣的人,跟随在孝子賢孫們身後。

    此時距離她被“雙規”僅有三個月時間,她任期早滿,遲遲不得升遷,大概已讓她有了禍将臨頭的預感。

    那麼,在這種時刻,她參加這場大事張揚、後來被媒體曝光的葬禮,到底是出于何種心理呢?我作為一條狗,盡管曆經滄桑,也難以理解如此複雜的問題。

    但是,我想,她的行為可以與任何事情無關,但必與龐鳳凰有關,因為,這個俊俏叛逆的女孩,畢竟是你母親嫡親的孫女。

     ——娘啊,您不孝的兒子,來晚了啊……我吼過這一聲之後,莫言對我的教導便不翼而飛,扮演“藍臉”演電視劇的事也抛之腦後。

    我産生了幻覺,不,不是幻覺,我真真切切地感覺到,躺在棺材裡、身穿壽衣、用黃表紙蒙蓋着面孔的人,就是我的親娘。

    六年前與母親見最後一面的情景,清晰地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的半邊臉腫脹發燒,我的耳朵裡嗡嗡做響,那是被我爹用鞋底子抽的,我的眼前,出現了母親的滿頭白發,出現了母親流淌着混濁淚水的眼睛,出現了母親因牙齒脫落而癟進去的嘴巴,出現了母親那隻動作不便、生滿褐色斑痕、靜脈曲張的手,出現了那根躺在地上的花椒木拐杖,出現了母親為護衛我發出的痛苦吼叫……當時的一切情景,都出現了,我的眼淚噴灑而出,娘啊,兒子來晚了。

    娘啊,你這些年是怎麼熬過來的,兒子不孝,做出了被人唾罵之事,但兒子對您的孝心不改,娘啊,不孝的兒子帶着春苗來看您了,娘,您認下這個兒媳吧…… ——你母親的墳墓,築在藍臉那塊著名的土地南頭。

    西門金龍終究還有所顧忌,他沒有打開西門鬧與白氏的合葬墓把自己的母親硬塞進去,這樣,也算是為他的養父和他的嶽母留了一些面子。

    他在西門鬧與白氏的合葬墓左側,為母親新建了一座豪華的墳墓。

    墳墓的石門大開着,像一個深不可測的暗道人口。

    墳墓周圍,已經圍成了一圈密集的人牆。

    我看着那些興奮的看客之臉,看着那驢墳、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