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解放春苗假戲唱真 泰嶽金龍同歸于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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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兄哭出三五滴眼淚就可以了。

    這不是你的娘死了,這是土匪的娘死了。

    三集戲,你每集三千,春苗兩千,三三見九,三二得六,九六一萬五,有了這筆錢,你們就基本小康了。

    我教你一招,莫言又說,待會兒拍棺哭靈時,你不要把棺材裡那人想象成你娘,你娘在西門屯穿綢穿緞,吃香喝辣,享福呢!你就想,棺材裡有一萬五千元人民币! ——盡管道路積雪,車行危險,但出殡那天,還是有四十多輛轎車開到了西門屯。

    街上的雪被汽車尾氣污染,化成了污濁的雪水,接着又凍成了灰色的冰碴。

    車子都停在西門家大院對面的廣場上,臂上套着一個紅袖标的孫家老三在那裡指揮調度。

    因為怕天冷發動困難,汽車都沒熄火。

    司機們呆在車内取暖。

    四十多輛汽車後部的尾氣上升,彙集成一片白霧。

     前來參加葬禮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多半是縣裡的官員,少數是外縣來的西門金龍的好友。

    屯子裡的人們,都不避寒冷,抄着手,聚集在西門家大院前的街道上,看着眼前的熱鬧景象,并等待着出棺時的大熱鬧。

    幾天來西門家的人們差不多把我忘了。

    我夜晚與狗二哥擠在一起,白天就在院子内外走動。

    你兒子喂過我兩次,一次是扔給我一個饅頭,一次扔給我一包結着冰碴的雞翅。

    饅頭我吃了。

    雞翅我沒吃。

    因為這些天裡,沉澱在記憶深處的與西門鬧有關的往事不時翻騰上來,令我心中戚戚。

    我有時會忘記自己已經四次轉世,依然是這西門大院的主人,在經曆着喪妻之恸,有時又明白過來,知道陰陽異路,世事如煙,一切都與我這條狗沒有關系了。

     街上的人群裡,有一些上了年紀的,向年輕人描述着當年西門鬧為他母親出大殡的事:那四寸厚的柏木棺材啊,要二十四個壯漢才能擡起。

    道路兩旁的帳子連綿不斷,隔五十步就紮着一個席棚,席棚裡擺設路祭,整豬整羊,西瓜大的饅頭……我趕緊避開,不願意陷入回憶的泥潭。

    現在我隻是一條狗,一條步入老境、所剩歲月不多的狗。

    我看到,那些前來參加葬禮的官員,幾乎都穿着清一色的黑色大衣,圍着黑色的圍巾。

    少數人頭上戴着黑色的貂皮帽,這必定是些頭發稀疏或者秃頂的人,那些沒戴帽子的,都是一頭濃密的黑發。

    他們頭頂上的雪花與他們胸前的白色紙花相映成趣。

     正午時分,一輛“紅旗”牌警車在前邊開道,一輛“奧迪”牌黑色轎車後邊跟随,緩緩停在了西門家大院門前。

    身穿重孝的西門金龍從院中匆匆走出。

    司機拉開車門,身穿黑色羊絨大衣的龐抗美鑽出車門。

    她的臉也許是因為身穿黑色大衣而顯得格外白皙。

    幾年不見,她的嘴角和眼角都有了深刻的皺紋。

    一個秘書模樣的人把一朵白花别在她的胸前。

    她的神色凝重,眼睛裡有一種常人難以覺察的深深的憂悒。

    她伸出一隻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與西門金龍的手握了握,我聽到她充滿暗示地說: “節哀、鎮定、不要亂了陣腳!” 西門金龍凝重地點了點頭。

     跟随着龐抗美鑽出轎車的還有好孩子龐鳳凰。

    她的身高已經超過媽媽。

    這真是一個既美麗又新潮的女孩。

    她上穿一件白色的羽絨服,下穿一條深藍色牛仔褲,腳蹬一雙白色羊皮休閑鞋,頭上戴着一頂白色毛線編織的套頭帽。

    臉上不施粉黛,看上去無比的清純。

     “這是你西門叔叔。

    ”龐抗美對女兒說。

     “叔叔好!”龐鳳凰似乎并不情願地說。

     “待會兒在奶奶靈前磕個頭吧,”龐抗美深情地對女兒說,“她對你有養育之恩。

    ” ——我努力想象着棺材裡那一萬五千元人民币。

    它們不應該是成捆成束的,而應該是散亂其中,一揭開棺材蓋子它們就會飛揚起來。

    這一招果然有效,這時候我看春苗,就感到她像裝模作樣的小鬼一樣滑稽。

    她那孝袍子拖在地上,不時因為踩着袍子的邊緣而踉跄。

    孝袍的袖子垂挂下來,猶如戲曲演員的水袖。

    她咧着嘴,龇着不甚整齊的門牙嚎哭着。

    她不時地用那長袖子擦眼淚,臉灰一道,黑一道,猶如一顆剛從壇子裡撈出來的松花蛋。

    在這樣的心境下,我不但沒有淚水滂沱,反而憋不住想笑。

    但我知道,隻要我一笑,那一萬五千元就會像鳥群一樣飛走。

    為了不笑,我緊咬住牙關,不看春苗,眼睛往前看,大踏步地進入院子。

    我一手扯着春苗的胳膊,感覺到她踢踢踏踏地跟在我身後,像一個與父母鬥氣的孩童。

    院子裡曾經非法生産過黑心棉,盡管有雪覆蓋着,但那黴變的垃圾氣味還是揮發出來。

    我沖進屋子,迎面看到一具刷成醬紫色的棺材,棺材蓋子豎在一側,尚未蓋棺,顯然是等我到來。

    棺材周圍立着十幾個人,有穿着孝服的,有穿着便裝的,我知道這些人多半是僞裝的解放軍,待會兒他們就會把我按倒在地。

    屋子的牆壁上沾着一層黑乎乎的東西,那是彈制黑心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