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金龍欲建旅遊村 解放寄情望遠鏡

關燈
……我好像是在批閱着一份與金龍有關的文件,他要把西門屯建成一個完整地保留着“文革”期間面貌的文化旅遊村。

    他在可行性報告裡頗有辯證味兒地寫道:文化大革命在毀滅文化的同時也創建了一種文化。

    他要把被鏟掉的标語重新刷上牆,把高音喇叭重新豎起來,把杏樹上那個嘹望台重新搭起來,把被大雨淋塌的杏園豬場重新建起來。

    他還要在村東建一個占地五千畝的高爾夫球場,至于失去耕地的農民,就在村莊裡,表演性地從事“文革”期間他們幹過的事兒:開批鬥大會,押“走資派”遊街,演樣闆戲,跳忠字舞,等等。

    他在報告裡寫,也可以大量複制“文革”期間的物品,譬如袖标、梭镖、毛主席像章、傳單、大字報……另外,還可以讓旅遊觀光者一同參加憶苦大會,看憶苦戲,吃憶苦飯,聽老貧農講述舊社會的事……他在報告裡說:要把西門家大院建成一個單幹博物館,給藍臉和他的裝着假肢的驢、被砍去一隻角的牛塑造蠟像。

    他在報告裡說,這些頗有後現代意味的活動,一定會讓城裡人和外國人大感興趣,隻要他們感興趣,就會慷慨解囊。

    他們的錢包癟下去,我們的錢包就會鼓起來。

    報告中還說,遊完“文革”期間的村莊,我們馬上就會把他們送入酒紅燈綠、聲色犬馬的現代享樂社會。

    他野心勃勃地要把西門屯往東、直到吳家沙嘴的土地全部吃掉,建成一個世界最高等級的高爾夫球場,再建一個集天下遊玩項目之大全的娛樂城。

    他還準備在吳家嘴沙洲上建成一座像古羅馬宮殿一樣的洗浴中心,建一個像美國拉斯維加斯那樣大的賭城,而且還要在沙洲上建一座雕塑公園,雕塑的主題,就是十幾年前那場驚心動魄的人豬大戰,這主題公園是要人們反思環境保護問題,樹立萬物皆有靈性觀念,那頭公豬冰河舍身救兒童的事迹,當然要大加渲染。

    報告中還提出要建設一個會展中心,每年召開一次國際寵物大會,吸引外賓,吸引外資…… 看着他寫給縣有關部門的請示和煞有介事的可行性報告,看着縣委和縣府主要領導大加贊賞的批示,我不禁搖頭歎息。

    從本質上講,我是一個守舊的人。

    我迷戀土地,喜聞牛糞氣息,樂于過農家田園生活,對我父親這樣以土地為生命的古典農民深懷敬意,但當今之世,這樣的人,已經跟不上潮流了。

    我竟然還會如瘋如狂地愛上一個女人,并為她向妻子提出離婚,這也是非常古典的模式,顯然不合時宜了。

    我無法在這樣的報告上發表自己的看法,我隻是在我的名字上畫了一個圈子。

    我突然想起一個問題:這樣一份雲山霧罩、天花亂墜的報告究竟出自誰的手筆?莫言滿臉壞笑着的臉突然從窗口露出來。

    我正驚訝着他的臉何以會在離地面十幾米高的三樓窗口出現呢,就聽到走廊裡一片喧嘩之聲。

    我急忙開門去看,隻見黃合作一手提着菜刀,一手拖着一條長長的繩子,頭發淩亂,嘴角流血,目光呆滞,一瘸一拐地對着我走過來。

    我兒子背着書包,提着一捆散着熱量滴着油珠兒的油條,面無表情地跟随在後。

    在我兒子身後,是那猶如牛犢一樣的威武大狗。

    狗脖子上挂着我兒子上學時使用的樹脂水壺,水壺上畫着卡通圖案,因背帶太長,每走一步,水壺就要碰撞一下它的膝蓋…… 我一聲驚叫,從夢中醒來,發現自己和衣躺在沙發上,頭上冷汗涔涔,心裡空空蕩蕩。

    安眠藥的副作用使我腦袋發木,從窗口射進來的晨光使我眼睛刺痛。

    我掙紮着爬起來,胡亂地洗了一把臉,看看牆上的電子表,已是六點半鐘。

    電話鈴響,我接。

    沉默。

    我不敢貿然說話,忐忑地等待着。

    是我,她有些哽咽地說,我一夜未睡。

    ——放心,我很好——我給你送點吃的吧——千萬别來,我說,不是我怕什麼,我敢拿着喇叭筒子站在樓頂上說我愛你,但那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我明白——近期我們少見面,别讓她抓住把柄——我明白,我覺得我對不起她——你千萬别這樣想,如果有罪,那也是我犯下的,何況恩格斯早就說過,沒有愛情的婚姻是最大的不道德,所以,其實我們都沒有錯——我給你買幾個包子,放在傳達室裡好嗎?——千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