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神發救治小三活命 丹毒襲擊群豬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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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另一個方面來觀察,莫言在養豬場工作之初,出發動機還是好的,這人生性好奇,而且喜歡想人非非。

    他對這些“碰頭瘋”們一開始并無特别的惡感,他認為這些豬之所以隻吃飼料不長肉是食物在它們腸胃裡停留時間過短,如果能延長食物在它們腸胃裡的停留時間,就會使食物中的營養被吸收。

    這想法似乎抓住了問題的根本,接下來他就開始試驗。

    他最低級的想法是在豬的肛門上裝上一個閥門,開關由人控制,這想法當然無法落實,然後他便開始尋找食物添加劑。

    無論是中藥或是西藥裡,都能找到治療腹瀉的藥物,但這些東西價格昂貴,而且又要求人。

    他最初将草木灰攪拌在食物裡,這讓“碰頭瘋”們罵口不絕,碰頭不止。

    莫言堅持不動搖,“碰頭瘋”們被逼無奈,隻好吃。

    我曾聽到他敲着飼料桶對“碰頭瘋”們說:吃吧,吃吧,吃灰眼明,吃灰心亮,吃灰還你們一副健康腸胃。

    吃灰無效後,莫言又嘗試着往飼料裡添加水泥,這一招雖然管用,但險些要了“碰頭瘋”們的性命。

    它們肚子痛得遍地打滾,最後拉出了一些像石頭一樣的糞便才算死裡逃生。

     “碰頭瘋”們對莫言恨之入骨,莫言對這些無藥可治的家夥深惡痛絕。

    那時因為你和合作去了棉花加工廠,他已經很不安于位。

    他将一桶飼料倒進食槽,對那些咳嗽、發燒、哼哼不止的“碰頭瘋”們說:妖精們,怎麼啦?想絕食?想自殺?好啊,你們死了才好!你們根本不是豬,你們不配叫豬,你們是一群浪費人民公社寶貴飼料的反革命! 第二天,這些“碰頭瘋”們就嗚呼哀哉。

    它們的屍身上,布滿了銅錢大的紫色瘢塊,圓睜着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樣。

    如前所述,那年的八月陰雨連綿,悶熱潮濕,蒼蠅蚊子成群結隊。

    等公社獸醫站的獸醫老管坐着木筏子渡過洪水暴漲的河流來到杏園豬場時,“碰頭瘋”們的屍體已經膨脹如鼓,并散發出撲鼻的惡臭。

    老管穿着高筒膠皮雨靴和膠皮雨衣,戴着口罩,站在豬圈牆外,往裡一望,說:“急性丹毒,趕快焚燒掩埋!” 豬場的人——當然逃不了莫言——在老管的指揮下把五頭“碰頭瘋”拖出圈,拉到杏園的東南角上,挖了一個坑——隻挖了半米深,地下水就洶湧地冒出來——扔下去,倒上煤油,點火焚燒。

    那正是多刮東南風的季節,攜帶着惡臭的濃煙籠罩着豬場并飄向村莊——這幫混蛋,選擇的焚屍地點欠妥——我将嘴巴紮到泥裡,抵擋了那世間最可怕的氣味。

    事後我才知道,就在焚屍的前一個夜裡,刁小三已經跳出豬圈,泅過溝渠,逃向東方廣闊的原野,豬場被嚴重毒化的空氣,沒對它的健康造成任何影響。

     接下來的事情,你肯定聽聞,但你沒有目睹。

    病毒迅速蔓延,豬場的八百餘頭豬,包括那二十八頭臨産的母豬,幾乎無一幸免地被傳染。

    我沒染病,是我的免疫力強大,也與白氏在我的飼料裡添加了大量的大蒜有關。

    她念念叨叨地對我說:十六啊,十六,不要怕辣,大蒜百毒不侵。

    我深知這病的厲害,為了活命,辣怕什麼?在那些日子裡,與其說我吃的是成桶的飼料,不如說我吃的是成桶的蒜泥!我被辣得眼淚汪汪,大汗淋漓,口腔黏膜受損,就這樣我幸運地躲過了一劫。

     衆豬染病之後,又有幾個獸醫渡河過來。

    其中還有一個身體粗壯結實滿臉粉刺的女性,人稱她為于站長。

    她作風剛硬,指揮若定。

    她在豬場辦公室裡往縣裡打電話的聲音隔着三裡路都能聽到。

    幾個獸醫在她的指揮下給母豬們打針放血。

    傍晚時據說有一艘汽艇沿河而下,送來了急需的藥物。

    就是這樣,染病的豬大部分還是死了,煊赫一時的杏園豬場土崩瓦解。

    死豬的屍體堆積如山,無法焚燒,隻好挖坑埋掉。

    坑也無法挖深,半米就出水。

    無計可施的人們,在獸醫們走後,便趁着夜色,用平闆車,将那些死豬,拉到河堤,傾倒到滾滾的河水中。

    死豬們順流而下,不知所終。

     豬屍處理完後,已是九月初頭,又是幾場大雨過後,那些空曠的豬舍,因建造時太過将就,基礎不牢,被水泡軟,一夜之間,倒塌大半。

    我聽到金龍在北邊那排房子裡,大聲地哭嚎。

    我知道這小子野心勃勃,還指望着在那場因雨而推遲的軍區後勤部參觀團的活動中顯露才華而借機攀升呢,這一下全完了,豬死舍倒,一片廢墟。

    面對如此景象,回憶當時煊赫時光,我心中也頗為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