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醋海翻騰兄弟發瘋 油嘴滑舌莫言遭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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綁起來!” 一個也在豬場工作的老男人呂扁頭,拖着一條麻繩子,笨拙地爬上炕去。

    藍解放的兩條腿猶如瘋馬的蹄子,胡踢亂蹬,使呂扁頭無法下手。

     “綁啊!”洪泰嶽大聲喊叫。

     呂扁頭俯身壓向解放的雙腿——迎春撕扯着呂扁頭的衣服哭叫:放開我的孩子——快上去幫他的忙!洪泰嶽喊叫——解放大罵着:畜生,你們這些畜生!你們這些豬!——把繩子穿過去啊!——孫家老三孫豹沖進來——快上炕幫他!——繩子繞住了解放的雙腿,把呂扁頭的緊緊摟住解放雙腿的胳膊也纏了進去,繩子被抽緊——松松繩子,讓我抽出胳膊——解放的腿撲騰,繩子飛舞如狂蛇——哎喲我的親娘……呂扁頭身體後仰,跌到炕下,順勢砸倒了洪泰嶽——孫家老三畢竟年輕力壯,他一屁股坐在解放的肚子上,不顧炕下迎春的抓撓、痛罵,疾速有力地将繩子抽緊,使解放的兩條腿失去了反抗能力——炕下,呂扁頭捂着鼻子,黑色的血從他的指縫裡滴下來。

     爺們兒,我知道你不願意承認這些事,但請相信我絲毫沒有撒謊。

    一個人,在瘋狂狀态下會産生超人的力量,會做出近乎神奇的舉動,那棵老杏樹上至今還留有幾個雞蛋大小的疤瘤,那都是當年的你在瘋狂狀态下用頭碰的。

    頭的硬度,在正常狀态下。

    根本不能與杏樹的粗幹相比,但人一旦瘋了,頭也就變硬了——這就是神話傳說中的共工頭撞不周山令天柱折地維缺的原因——你撞得杏樹劇烈搖晃,杏花如鵝毛大雪紛紛飄落。

    巨大的反彈力使你仰跌在地:你額頭鼓起了一個大包,可憐的杏樹老皮剝落,露出了白色的内裡…… 被綁住手腳的藍解放身體扭動,身體裡好像有巨大的能量在洶湧奔突,仿佛武俠小說中所描述的,那些吸入了别人超強内力而又無法容納的武功低下者,其狀痛苦萬端,于是張開的嘴巴和嘴巴中發出的哀嚎就成了唯一的排洩通道。

    有人試圖往他的嘴裡注入一點涼水,借以澆滅他心中的邪火,但嗆了他的喉嚨,引起他劇烈的咳嗽。

    一股血,呈霧狀,從他的嘴巴和鼻孔裡噴出來。

     “我的兒啊……”迎春嚎哭着暈了過去。

     女人,有的可以坦然喝血,有的見血就暈。

     正在此時,西門寶鳳背着藥箱匆匆而人。

    她有很好的醫務工作者的氣質,并不因為炕下躺着昏厥的母親,炕上躺着噴血的弟弟而驚慌失措。

    她已經是個經驗豐富的“赤腳醫生”。

    她臉色蒼白,目光憂郁。

    她的手無論冬夏,都像冰一樣涼。

    我知道她的内心也為情感所苦。

    她痛苦的病根就是那個“大叫驢”常天紅,這是曆史事實,我曾親眼見到,莫言的小說裡也有蹤可尋。

    她打開箱子,拿出一個扁扁的鐵盒,抽出一根閃閃發光的銀針,對準迎吞的“人中”穴,又準又狠地刺了一下,迎春呻吟了一聲,睜開了眼睛。

    寶鳳示意人們,将被捆綁成一捆樹棍子模樣的解放往炕邊拖了拖。

    她既沒摸他的脈,也沒聽他的心髒;沒試他的體溫也沒量他的血壓;仿佛一切俱在她的意料之中;仿佛她要治療的不是藍解放,而是她自己。

    她從藥箱捏出兩支安瓿,夾在手指的縫裡,然後用鑷子敲破,用針管吸光瓶中藥液,将針管舉起,對着明亮的電燈,推動針管,亮晶晶的水珠從針尖射出。

    這個畫面很神聖很莊嚴很經典很常見,那些宣傳畫上,那些電影電視中,常常有這樣的畫面和鏡頭,幹這種活兒的人被稱為白衣天使,戴着白帽子穿着白大褂戴着大口罩瞪着大眼睛翻卷着長睫毛。

    在我們西門屯,西門寶鳳不可能戴上白帽子大口罩,也不可能穿着白大褂,她穿着一件大翻領的藍華達呢上衣,一件白襯衣的領子翻在藍褂子的領上。

    這是當時的時尚,青年男女們總是突出表現層層疊疊的衣領,如果因為家貧買不起多層次的内衣,就買那種幾毛錢一個的假領子。

    這個晚上寶鳳的外衣裡邊穿着的确是襯衣而不是假領。

    她的蒼白的臉色和憂郁眼神也很符合小說家筆下的正派人物肖像。

    她用酒精棉球,輕描淡寫地擦了擦藍解放的胳膊上那塊發達的肌肉,一針紮下去,不到一分鐘,注射完畢,針頭拔出來。

    她注射的部位不是常見的屁股而是胳膊,這可能與藍解放被人用繩子捆綁的特殊情況有關。

    對藍解放這種因精神遭受強烈刺激,内心巨大痛苦的人而言,别說在他的胳膊上紮一針,即使卸去他一條胳膊,他也不會哼一聲。

     當然,這是俺極度誇張的說法。

    這樣的說法,在當時的語境裡,也算不上什麼大話。

    當時的人,包括你藍解放,不也是動不動就口出豪言壯語,什麼“泰山壓頂不彎腰”,什麼“砍頭隻當風吹帽”,什麼“粉身碎骨也心甘”嗎?莫言那小子,更是說這種牛皮大話的行家裡手。

    後來他成了所謂的作家之後,對這種語言現象有所反思。

    他說:“極度誇張的語言是極度虛僞的社會的反映,而暴力的語言是社會暴行的前驅。

    ” 寶鳳給你注射了安神鎮靜的藥物之後,你慢慢地安靜下來。

    你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虛空,但鼻腔和咽喉裡發出了鼾聲。

    衆人緊張的神情,都松弛了,猶如受了潮濕的鼓皮或者松了把子的琴弦。

    我也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氣。

    你藍解放又不是我的兒子,你是死是活、是瘋是傻與我有屁相幹?但我還是松了一口氣。

    畢竟,我想,你是從迎春的肚子裡鑽出來的孩子,而迎春的肚子,曾經是我的遙遠的前身西門鬧的财産。

    我想我真正應該關心的是西門金龍,那才是我的親生。

    想到此我披着幽藍的月光往發電機房奔跑,杏花瓣兒紛紛飄落,宛如月光的碎屑。

    在柴油機發了瘋般的轟鳴中,整個杏園都在顫抖。

    我聽到那些已經漸漸恢複了元氣的沂蒙豬們有的在說着含混不清的夢話,有的在竊竊私語。

    我看到黑色的刁小三,披着幽藍、涼爽的月光外套,坐在豬群之花“蝴蝶迷”的栅欄門前,前爪夾着一個橢圓形的、用紅色塑料鑲着邊的小鏡子,反射着月光,照進豬舍,一定是照在蝴蝶迷塗脂抹粉的腮幫子上。

    這小子龇着它那兩根漫長的獠牙,臉上挂着愚蠢的笑容,色情的哈拉子,像透明的蠶絲,從它的下巴上流了下來。

    我感到醋意大發,怒火中燒,耳朵上的血管子蹦跳如爆豆,不由自主地想沖上去與刁小三拼命。

    但理智之光在暴躁的時刻照亮了我心頭。

    是的,按照動物界的習慣,交配權的鬥争就是你死我活的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