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妙齡女思春芳心動 西門牛耕田顯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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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邊看,洪泰嶽和我哥徑直對我們走來。

    他們站在一側,用仇視的目光看着我們。

    等我們犁到地頭又轉回來時,洪泰嶽站在前邊,大聲喊: “藍臉,停住!” 我家的牛大步前行,目光炯炯猶如炭火,洪泰嶽機警地跳到墒溝一邊,他自然知道我家牛的脾氣。

    他隻好跟在犁後對我爹說: “藍臉,我警告你,犁到你的地邊、地頭時,不許你踐踏公家的地。

    ” 我爹不卑不亢地說: “隻要你們的牛不踩我的地,我的牛就不會踩你們的地。

    ” 我知道洪泰嶽是故意刁難,我們這三畝二分地,是插在生産大隊土地中的一根楔子,我們的地長一百米,寬隻有二十一米,犁到地頭地邊,調轉牲口時,難免踩到公家的田,但公家如要犁到地邊,也難免踩到我們的地。

    因此我爹有恃無恐。

    但洪泰嶽說: “我們甯願丢幾分地不犁,也不會踩到你這三畝二分地上!” 生産大隊土地寬廣,洪泰嶽可以說這個大話。

    但我們呢?我們隻有這點土地,我們一點也舍不得丢啊。

    我爹胸有成竹地說: “我的地一分一厘也不丢,但也決不會在公家的地裡留下一個牛腳印!” “這可是你親口說的!”洪泰嶽道。

     “是我親口說的。

    ”我爹道。

     “金龍,你跟着他們,”洪泰嶽道,“隻要他的牛蹄踩到公家的地裡——”他說,“藍臉,你的牛蹄如果踩到公家地裡怎麼處置啊?” “把我的牛腿鏟斷!”我爹斬釘截鐵地說。

     爹的話讓我大吃一驚,我家的地與公家的地之間并無明顯分界,隻是每隔五十米豎立了一塊石樁,即便是人走,也難保一步不偏,何況是牛拉着犁走。

     因為我爹采用的是劈耕——從地中央開犁——方式,短時間内還沒有踩到公田的可能,洪泰嶽就對我哥說: “金龍,你先回屯,把黑闆報出了,下午再來監視他們。

    ” 我們回家吃午飯時,那塊挂在西門家院牆上的黑闆前,已經圍着一群人觀看。

    黑闆兩米寬三米長,是屯子裡的輿論陣地。

    我哥才華橫溢,隻用了幾個小時,就把它塗抹得琳琅滿目。

    他用紅、黃、綠三色粉筆,在周邊畫上了拖拉機、向日葵、綠色的植物,還畫上了扶着鐵犁、眉開眼笑的社員與同樣眉開眼笑的集體牛。

    在黑闆報的右下角,他用藍、白兩色粉筆畫了一頭瘦牛和一大一小兩個瘦人。

    我知道他畫的是我、我爹與我家的牛。

    中間的文章,大标題是:人歡牛叫鬧春耕。

    字是花邊仿宋體。

    正文是楷體。

    文章的末尾,說:與人民公社和國營農場的熱火朝天、生龍活虎的春耕場面形成鮮明對照的是本屯頑固不化的單幹戶藍臉一家,他們是獨牛拉木犁,牛垂頭,人喪氣,形單影隻,人如拔毛公雞,牛如喪家之犬,凄凄惶惶,正在走向窮途末路。

     我說:“爹呀,你看看,他把我們糟蹋成什麼樣子啦!” 爹扛着木犁,牽着牛,臉上挂着冰一樣晶亮和清涼的微笑。

     “随他說,”爹說, “這孩子,真是心靈手巧,畫什麼像什麼。

    ” 人們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到我們身上。

    于是都發出了會意的笑聲。

    事實勝于雄辯,我們的牛雄壯如山,我們的藍臉璀璨,我們心情愉快,工作順利,得意着呢。

     金龍遠遠地站着,關注着他的傑作和看他的傑作的人。

    黃家的互助倚在門框上,嘴巴咬着辮梢,遠遠地看着金龍,那眼神專注而癡迷,可見愛得已經不輕。

    我的重山姐姐寶鳳背着一個繪有紅十字的皮革藥包從大街西邊走來,她學會了新法接生又學會了打針開藥,成了屯子裡的專職衛生員。

    黃家的合作騎着自行車從大街東頭歪歪扭扭地馳來,看樣子她是剛剛學會騎車,不能有效操控,她看到倚在矮牆邊上的金龍,嘴裡喊着:不好——不好,車輪卻直對着金龍撞去。

    金龍腿一分,将車輪夾住,同時順手抓住了車把,那黃合作,就幾乎伏在他的懷裡了。

     我看到黃互助一扭頭,大辮子一甩,赤紅着臉,扭動着屁股,往家中跑去。

    我心中一陣酸麻,對黃互助充滿同情對黃合作充滿恨。

    黃合作剃了一個像男青年一樣的小分頭。

    這是公社中學裡興起來的時髦發型,給她們剃頭的那位男老師,姓馬名良才,打得一手好乒乓球,吹得一嘴好口琴,慣常穿一身洗得發了白的藍制服,頭發粗壯,眼睛漆黑,臉上有少許粉刺,身上總是散發着一股子清新的肥皂味兒。

    他看上了我姐寶鳳,經常提着一杆氣槍到我們屯子裡來打鳥,隻要他托起槍來,便會有鳥兒墜地。

    我們屯裡的麻雀,一見到他的身影就沒了命地往天上蹿。

    大隊的衛生室就在原西門家正房的東邊一間,也就是說,這個滿身肥皂味兒的小夥子,隻要出現在大隊衛生室裡,就難逃我家人的視線,逃過了,我家人的視線,也逃不過黃家人的視線。

    這小夥子跟我姐套近乎。

    我姐姐皺着眉頭,忍着厭惡,有一句無一句地與他搭讪着。

    我知道我姐愛着“大叫驢”,但“大叫驢”随着四清工作隊撤走,像一條鑽進了密林的黃鼠狼一樣消逝得無影無蹤。

    我娘知道這門親事斷無成功的可能,唉聲歎氣之餘,就語重心長地開導我姐: “寶鳳啊,你的心事,娘心裡清楚,但這怎麼可能?人家是省城裡的人,是大學生,才貌雙全,前途無量,人家怎麼可能看得上你?聽娘的話,打消這個念頭吧,起心不要太高,小馬老師是公辦教師,吃國庫糧的,人物标緻,識字解文,吹拉彈唱,還是個神槍手,我看也是百裡挑一,他既然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