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妙齡女思春芳心動 西門牛耕田顯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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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這樣一個爬跨動作并不難,所有的公牛在爬跨母牛時都能做,難得的是它的前腿和身體就這樣懸在了空中,隻用兩條後腿支撐着龐大的身體,一步步地往前走。

    它的步态盡管十分笨拙,但已經讓觀者目瞪口呆。

    我從來沒想過一頭肉身沉重的大牛,竟然可以直立行走,不是走三步五步,也不是走十步八步,而是繞着打谷場走了整整一圈。

    它的尾巴拖在地上,兩條前腿蜷曲在胸前,像兩隻發育不全的胳膊。

    它的肚皮完全袒露,兩條後腿間那兩個木瓜般的睾丸搖搖擺擺,仿佛它的直立行走就是為了展示這玩意兒。

    牆頭上那些喜歡鬧哄的小紅孩都沉默了,喇叭忘了吹,鼓忘了打,一個個張着嘴,小臉蛋上都是癡呆呆的表情。

    直至它走圓一圈,放下身,四蹄着了地,小紅孩們才恢複理智,一片歡呼,一片掌聲,鼓聲、喇叭聲、口哨聲混雜在一起。

     接下來的表現更為出奇,牛,低下頭,用平闊的腦門着地,然後用力将後腿翹起。

    這造型可以與人的倒立類比,但比人的倒立難度要大許多倍。

    這頭牛足有八百斤重,單用脖頸的力量,把全身的重量支撐,幾乎不可能。

    但我家的牛完成了這個高難動作。

    ——請允許我再次描繪那兩個木瓜般的睾丸,它們貼在肚皮上,顯得那樣孤立無援而多餘…… 第二天上午,你第一次參加勞動——犁地。

    我們使用的是一張木犁,犁铧明亮如鏡,是那些安徽翻砂匠鑄造的産品。

    生産大隊已經把木犁淘汰,使用豐收牌鐵犁。

    我們堅持傳統,不用那些散發着刺鼻油漆味的工業産品。

    我爹說既然單幹,就要與公家拉開距離。

    豐收牌鐵犁是公家産品,我們不用。

    我們穿土布,我們用自制工具,我們使用豆油燈盞,我們用火石火鐮打火。

    那天生産大隊出動了九犋牲口犁地,仿佛是要跟我們比賽。

    河東岸,國營農場的拖拉機也出動犁地。

    兩台東方紅牌拖拉機,周身塗着紅漆,遠看像兩個紅色的妖魔。

    它們噴吐着藍煙,發出震耳的轟鳴。

    生産大隊的九犋鐵犁,每犋用兩頭牛拉,雁陣般排開。

    扶犁的人都是富有經驗的老把式,一個個繃着面孔,仿佛不是來犁田而是要參加一個莊嚴的儀式。

     洪泰嶽穿着一身簇新的黑制服來到地頭,他已經蒼老了許多,頭發花白,腮上的肌肉松垮垮地耷拉着,兩隻嘴角下垂。

    我哥金龍跟在他的身後,左手捏着紙闆夾子,右手攥着鋼筆,看樣子像個記者。

    我實在想象不出他能記錄什麼,難道他要把洪泰嶽所講的每一句話都記錄下來嗎?洪泰嶽隻不過是一個小小村莊的黨支部書記,盡管有過一段革命曆史,但那年代的農村基層幹部都是如此,洪泰嶽不應該有那麼大的譜,何況,這家夥吃了集體一隻山羊,“四清”中險些落馬,可見覺悟并不高。

     爹不緊不慢地、有條不紊地把木犁調整好,又把牛身上的套鎖檢查了一遍。

    我無事可做,我來是看熱鬧的,我腦子裡萦繞不去的是頭天夜裡我爹與牛在打谷場上表演的特技。

    看到牛雄壯的身體,更感到昨夜的表演難度之高。

    我沒有拿此事問爹,我甯願那是實實在在發生過的事,而不是我的夢境。

     洪泰嶽叉着腰訓話,從金門、馬祖講到朝鮮戰争,從土地改革講到階級鬥争,然後他說,春耕生産就是向帝國主義、資本主義和走資本主義的單幹戶發起的第一個戰役。

    他發揮了敲牛胯骨時練出的長項,講話中盡管謬誤百出,但嗓門巨大,言語連貫,把那些扶着犁把子的農民震唬得呆若木雞。

    那些牛也呆若木牛。

    我看到了我家牛的娘——那頭蒙古母牛——它那彎曲的、既長又粗的尾巴是它的标志。

    它的目光似乎不時地往我們這邊斜,我知道它在看它的兒子。

    嗨,說到此處,我感到很替你臉紅。

    去年春天,在河灘上放牧時,趁着我與金龍打架的時候,你競爬跨到了蒙古母牛的背上,這是亂倫啊,這是大逆不道啊。

    作為牛,當然不算什麼,可你不是一般的牛你的前世曾是一個人啊。

    當然,也許,這蒙古母牛的前世,也許是你的一個情人,但你畢竟是它生出來的——這生死輪回的奧秘,我越想越糊塗。

     “你把這事兒,速速給我忘卻!”大頭兒極不耐煩地說。

     好,我忘卻了。

    我回憶起我哥金龍單膝跪在地上,将紙夾子放在另一個支起的膝蓋上奮筆疾書的情景。

    随着洪泰嶽一聲令下:開犁!扶犁的社員們都将搭在肩膀上的長長的牛鞭揮舞起來,并同時喊出了“哈咧咧咧~~”這漫長的、牛能聽懂的命令。

    生産大隊的鐵犁隊逶迤前行,泥土像波浪一樣從犁铧上翻開。

    我焦急地看着爹,低聲說:爹啊,咱們也開犁吧。

    爹微微一笑,對牛說: “小黑啊,咱也幹!” 爹沒有鞭,隻是輕輕地說了一句,我們的牛,就猛地往前沖去。

    犁铧與土地産生的阻力砘了它一下。

    爹說: “緩着勁,慢慢來。

    ” 我們的牛很着急,它邁開大步,渾身的肌腱都在發力,木犁顫抖着,大片大片的泥土,閃爍着明亮的截面,翻到一邊去。

    爹不時地搖提着木犁的把手,以此減少阻力。

    爹是長工出身,犁地技術高明,但奇怪的是我們的牛,它可是第一次幹活啊,它的動作盡管還有些莽撞,它的呼吸盡管還沒調理順暢,但它走得筆直,根本不需我爹指揮。

    盡管我家是一頭牛拉一犁,生産隊是兩頭牛拉一犁,但我們的犁很快就超越了生産大隊的頭犁。

    我很驕傲,壓抑不住地興奮。

    我跑前跑後,恍惚覺得我家的牛與犁是一條鼓滿風帆的船,而翻開的泥土就是波浪。

    我看到生産大隊的那些扶犁社員都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