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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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去找她。

    姥姥,俺表姐混的,什麼是人上人呢?她就是!出門坐四個輪的,上席吃的,兩條腿的是鴿子,四條腿的是王八,八條腿的是河蟹,彎弓腰的是大蝦,渾身長刺的是海參,有毒的是山蠍子,無毒的是鳄魚蛋。

    什麼雞鴨豬狗,全部被俺表姐的嘴淘汰了。

    她脖子上那金鍊子,說句難聽的話,真像拴狗鍊子那麼粗;她手指上戴的是白金鑽戒,手脖子上戴的是翡翠玉镯,眼鏡是金框架天然水晶鏡片,身上穿的是羅馬時裝,脖子上灑着巴黎香水,那股子香味,聞一鼻子讓你終生難忘……” “鹦鹉,拿上你的錢,走吧!”母親打斷了鹦鹉的話,說,“你也不要去找她,上官家沒那麼大的福分,攀不上這樣的富貴親戚。

    ” “姥姥,這就是您的不對了,”鹦鹉韓說,“我用地排子車,也能把俺小舅拉到醫院去,但您不知道,現在這年頭,一切都要看關系,我送去的病号和表姐送去的病号,差别大了去了。

    ” “過去也這樣,”母親說,“你小舅的病,就這樣了,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他命大,怎麼着都能活;他要命小呢,華陀扁鵲轉了世,也救不活他。

    你快點走,别惹我心煩。

    ” 鹦鹉韓還想哕唆,母親用拐棍憤怒地戳着地面,說:“鹦鹉,鹦鹉,你發發善心,行行好,拿上你的錢,快些走了吧!” 鹦鹉韓走了。

    上官金童在昏迷中,聽到母親在房子外邊大聲地嚎哭着。

    夜風吹着塔上的衰草,發出微弱的響聲。

    後來他又聽到,母親在竈下點起火,一會兒工夫,煎熬中藥的味道進入他的鼻腔。

    他感到腦子窄得隻剩下一條縫,那些中藥的味道,像過篩子一樣在這條窄縫裡被條分縷析着。

    啊,這甜絲絲的是茅草根的味道,這苦澀的是敗醬草味道,這酸溜溜的是九死還魂草的味道,這鹹滋滋的是蒲公英的味道,這辣乎乎的是蒼耳子的味道。

    甜酸苦辣鹹,五味俱全,還有馬齒苋的味道,扁蓄的味道,半夏和半邊蓮的味道,桑樹皮、牡丹皮和桃樹上的風幹桃子的味道……母親仿佛把高密東北鄉的中草藥全部采來了,放在一個大鍋裡煎熬着。

    這混合着生命與泥土的味道,像激越的水龍一樣,沖刷着他腦子裡的積垢,使他的思路漸漸開闊。

    他想起了室外那綠草葳蕤、百花爛漫的原野,和沼澤地裡徜徉着的仙鶴。

    有一簇金黃色的野菊花,吸引着翅膀上沾着金粉的蜜蜂。

     他聽到了大地沉重的呼吸聲,還有成熟的植物種籽落地的聲音。

     母親端着一盆藥汁,用棉花蘸着,擦洗着他的身體。

    他感到有些難為情,母親說:“兒呵,你活到一千歲,在我的眼裡也是個孩子……”母親把他的全身擦了一遍;甚至連他腳丫縫裡的積垢都擦淨了。

    夜風灌進房子,草藥的香味愈加濃重。

    他感到身體從來沒有這樣輕松、這樣幹淨過。

    此刻,他聽到,母親壘在房後邊那道由幾萬隻玻璃瓶子砌成的牆,發出了嗚嗚咽咽的、如泣如訴的聲音。

    這些變幻莫測、五彩缤紛、五味雜陳的聲音,使他的眼睛裡流出淚水。

    他想起了人類的剛剛能直立行走的祖先,仿佛看到他們用棍棒向猛獸發起攻擊,心裡充滿對祖先的崇敬。

    他仿佛看到室外燦爛韻星空,巨大的星球團團旋轉,在天空中形成一個個無邊無沿、搖曳着熊熊火焰的漩渦。

    他所到木星緩慢粗犷的聲音,土星沉悶的、如同滾雷上樣韻聲音,水星輕快的歌唱;火星明麗的嗓音,金星尖利刺耳的歌聲。

    五大行星運轉時發出的聲音與幾萬隻酒瓶子在風中的呼嘯棍為一體,他沉靜地進入夢鄉,第一次沒被噩夢驚醒,一覺睡到天亮。

     第二天早晨;他一睜開眼睛時就嗅到一股新鮮的乳汁的味道。

    這味道與他吃過的母親的乳汁、奶山羊的乳汁大不一樣。

    他判斷着這味道的源頭時,多年前充當‘雪公子’替女人摸乳祈福時的感覺在心裡發狂地泛濫起來。

    最讓他反複思念着的竟是那天他摸過的最後一個乳房——香油店掌櫃老金的獨乳。

    于是,他明白了自己渴望着的就是老金那隻獨乳,和那乳房裡旺盛的乳汁。

    他在心裡算了一下,距離擔當最後-任‘雪公于’的時間,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十年。

    而那時的老金,正是一個為了改變成份而委廚下嫁給個跟方金的少婦,粗粗一算,獨乳老金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

    到了這把年齡的女人,奶子早就像面口袋一樣,下垂到腰帶上了,怎麼可能還保持着優美的形态,并分泌出旺盛的乳汁泥?他絕望地想,感覺正在欺騙自己。

     母親對他的精神好轉感到欣慰,她說:“兒啊,你想吃點什麼,娘去做。

    娘已經去村裡找老金借了錢,改天;她派車拉走我們房後的酒瓶子抵債。

    ” “老金她……”“上官金童的心髒怦怦亂跳着,問,”她好嗎?“ 母親用左眼那殘餘的視力,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