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關燈
“日你祖宗,你還說我運氣!” 剃天匠舉起傷損的剃刀辯解着。

     司馬庫說:“夥計,敢不敢漢子一次,開铐,我自己刮,這可是我這輩子最後的要求了。

    ” 那個女公安幹部,參加過捉獲司馬庫的行動,她猶豫了一下,果斷地對看守說:“給他開铐子。

    ” 看守膽戰心驚地打開了司馬庫的手铐,疾忙退到一邊去。

    司馬庫揉揉腫脹的手腕,伸出了手。

    女公安從剃頭匠手裡要過刀子,遞給司馬庫。

     司馬庫接住刀子,感激地望着女公安濃眉下那兩隻黑葡萄一樣的眼睛,問:“你難道不怕我行兇、逃跑、自殺?” 女公安笑着說:“那樣你就不是司馬庫了!” 司馬庫感歎道:“想不到最理解我的,還是一個女人!” 女公安輕蔑地笑笑。

     司馬庫色迷迷地盯着女公安堅硬的紅唇,又往下觀注她把土黃色制服高高挺起的胸脯,道:“大妹子,你的奶子不小啊!” 女公安咬着牙根,羞惱地罵道:“賊,你死到臨頭了,還想三想四!” 司馬庫嚴肅地說:“大妹子,我這輩子日了那麼多女人,隻可惜至今還沒日過一個女共黨。

    ” 女公安憤怒地扇了司馬庫一個耳光,響聲清脆,震落了房梁上的灰挂,他卻嬉皮笑臉,沒事人似的說:“我一個小姨子就是女共黨,立場堅決,奶膀肥大……” 女公安滿臉赤紅,啐了司馬庫一臉唾沫,低聲罵道:“騷狗,當心老娘閹了你!” 司馬亭悲憤的喊叫聲把司馬庫從苦澀的回憶中驚醒,他看到,幾個虎頭虎腦的民兵,架着他的哥哥,從人圈外擠進來。

    “冤枉啊——冤枉——我是有功之臣,我跟他早就脫離了兄弟關系……”司馬亭哭訴着,但沒人理睬。

    司馬庫惋歎一聲,心中浮起一絲歉疚之情。

    這個哥哥其實是個忠厚的好哥哥,雖然嘴巴刁怪,但關鍵時刻還是向着弟弟。

    司馬庫想起多年前跟随着哥哥進城的情景。

    那時我還是個半大孩子,跟着哥哥去收賬。

    路過胭脂胡同時,一群塗脂抹粉的娘們把哥哥擄去了。

    哥哥出來時,錢褡子空空蕩蕩。

    哥哥說,‘兄弟,回去跟爹說,路上遭了強盜。

    ’那一次,是中秋節吧,哥哥喝醉了,去串老婆門子,被人剝光了衣裳,吊在大槐樹上。

    ‘兄弟,兄弟,快把哥救下來。

    ’他的頭上流血。

    我問:“哥,這是怎麼啦?‘你當時是那麼幽默,你幽默地說:”兄弟,兄弟,小頭舒坦,大頭受罪’……司馬亭腿軟,站立不住,一位村幹部逼問:“司馬亭,說吧,福生堂的地下寶庫在什麼地方?不說就讓你一起走路!”“沒有寶庫,沒有寶庫啊,土改時都掘地三尺啦!” 哥哥凄慘地辯解着。

    司馬庫笑道:“哥,别吵吵了。

    ”司馬亭罵道:“都是你這混蛋害了我!”司馬庫苦笑着搖搖頭。

    一個公安幹部手扶着屁股上的槍柄,訓斥村幹部:“胡鬧胡鬧!快把人拉走!一點政策觀念都沒有。

    ”村幹部道:“我們順便搭車,看能不能榨出點油來!”一邊說着,一邊把司馬亭拉走了。

     監刑官舉起紅色的小旗,放開喉嚨喊道:“預備——” 槍手們舉起槍來,等待着那個字。

    司馬庫直視着那些黑洞洞的槍口,臉上浮起冰一樣的微笑。

    這時,一道紅光在河堤上閃爍着,女人的氣味彌天蓋地。

    司馬庫大叫道:“女人是好東西啊——” 随即便是一聲沉悶的槍響。

    司馬庫的頭蓋骨像小瓢一樣被揭開,紅色的血液和白色的腦漿四處飛濺。

    他的身體僵立了一秒鐘,然後便往前栽倒了。

     這時,就像一場即将拉下的大幕的戲劇又掀起一個小高潮,沙口子村的小寡婦崔風仙穿着紅綢子棉襖綠綢子棉褲,頭上插着一大簇金黃色的絹花,從河堤上撲下來,降落到司馬庫身邊。

    我以為她會伏在司馬庫屍體上嚎啕大哭,但她沒有,也許是司馬庫被炸揭了蓋的腦殼吓破了她的膽。

    她從腰裡摸出了一把剪刀,我以為她會把剪刀紮進自己胸膛為司馬庫殉情而死,但她沒有。

    她在衆目睽睽之下,把剪刀戳到了死司馬庫的胸脯上。

    然後她捂着臉,嚎哭着,踉踉跄跄地跑了。

     圍觀的百姓像木樁子一樣戳着,司馬庫那句并不豪壯的臨終話語調皮地鑽進了人們的内心,像小蟲般癢癢地爬動。

    女人是好東西嗎?女人也許是好東西,女人确鑿地是好東西,但歸根結蒂女人不是件東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