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關燈
說出口。

    如果他連這種幼稚的演技都看不出來的話,他不就白混這麼多年。

     “上頭的要把我調到鄭老頭那兒去。

    ”莊筱亞以指尖揩去眼角的淚滴。

    “我沒法子拒絕。

    ” “沒什麼不好啊。

    ”董尚德不怎麼在意。

     “可是我就不能常常看見你了。

    ”莊筱亞眼眶含淚,怔怔地望着他,像是要将他的容顔記在心底似的。

     董尚德心中一箭,一陣強烈的情緒像海嘯似地竄過他的身體,從耳根後刮起一陣熱流,他略顯不知所措地望着莊筱亞。

     “吓了一跳是嗎?”莊筱亞從淚光中綻出笑顔。

    ‘’這麼明顯,難道你從來沒看出來?” “看……看出什麼?” 董尚德開始結巴,雙手不知擺哪兒好。

    突然間他感覺空氣有些沉悶,喘不過氣來。

    這是為什麼?為什麼他乍聽她的話語而慌了手腳?而這股在心裡揚起驚滔駭浪的又是什麼感覺? 他偷偷以眼角餘光瞅着莊筱亞,為什麼他的心一直不聽使喚地跳着?就像當初第一眼見到曾穎希時的感覺。

     “上頭和鄭老頭不合,想以我為棋子,看看能不能把他逼走,如果他因為我是新手常出錯而開除我的話,他就得因為悖離公司的命令自請辭職。

    ”莊筱亞低下眸光。

     突然間她像受驚的兔兒似地倚入他懷裡,玲珑嬌軀貼着他的線條,董尚德無法言語,雙手大張不敢碰她分毫。

    她身上的香氣在他鼻端變得格外清晰。

     “這……看開點,你不會有事的。

    ”董尚德呐呐地說道,他也隻想到這句話而已。

     “你真這麼認為?”莊筱亞揚起眸光凝睇着他,水波似的流光似乎将流進董尚德的瞳仁裡。

     “嗯……唉……”董尚德不敢迎視她的目光,腳步悄悄地挪了一步。

    “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 話音仍未落,董尚德已跑得不見人影。

    莊筱亞轉個身子盯着玻璃窗中自己模糊的倒影及董尚德愈來愈匆促的背影,淚痕未幹的唇畔凝着一朵淺淺的狡黠。

     雜志編輯辦公室裡頭沙沙沙全是翻動紙卷和列印聲,而電話聲更不時響着,一聲高過一聲,催得讓人有些心慌。

    而印刷廠的人員更不時和他們争論關于印制方面的細節。

    每回到截稿的最後關頭就是他們最混亂的時刻。

     曾穎希單手支颚莫可奈何地翻動手中的文稿,她負責的部分大緻完成了,就差林如冰的那一份。

    趕出情人節的特集,白色情人節的專集,林如冰連出兩回岔子,沒料到連這個月,她還是拖稿了。

    她淡淡地歎口氣,看來這個月又得和印刷廠的小弟打商量,請他再給個人情,再通融一回。

     她合上那些校對無誤後的稿件,疲倦地揉揉太陽穴。

    在此同時,四周突然間異常的安靜教她感到奇怪。

    是怎麼回事?不然怎麼一點聲音都沒了!她擡起頭來,發現董尚德悶聲不吭地站在她桌前。

    而他面容中那抹不安與謹慎也教她大惑不解。

     “尚德,你怎麼來了?”曾穎希摘下眼鏡。

    四周工作夥伴的眼神中亦透着奇異的光采,似乎在期待着什麼,眸光中透着難掩興奮。

    曾穎希擡頭望着董尚德,他沉默得詭異,和平時的他大不相同。

    究竟是為了什麼?有什麼事不對勁嗎? 突然間一大束的玫瑰花迷眩了她的視野!滿眼的香槟色玫瑰粉撲撲地從董尚德背後出現,不得不教曾穎希大為詫異,這是怎麼回事? “穎希,我……”董尚德吞吞吐吐,說不成完整的句子。

     後頭那些探照燈似的目光簡直要把她整個人射穿似的,就連那個印刷廠小弟也加進來湊熱鬧。

    曾穎希擡手制止董尚德繼續發言。

    屬于女性的靈敏直覺告訴自己,他想說的事最好别在衆人前開口。

     “尚德,我們到外頭談吧。

    ”曾穎希匆匆收拾桌上的物品,拉着楞楞的董尚德逃離這辦公室。

     站在午後陽光熾盛的走廊上,曾穎希和董尚德沐浴金色流光之中。

     董尚德手中仍捧着那束玫瑰,他的瞳光緊緊鎖住她姣美的臉龐。

    她是曾穎希,他所愛的女性。

    董尚德心中默念着,一遍又一遍,一回又一回,帶着一種催眠似的強迫意味。

     曾穎希定定凝視着他。

    她可以察覺到似乎有什麼重大的改變即将出現。

    這認知教曾穎希有些驚惶,教她打從内心深處生起一股涼意,因為她不喜歡“改變”這件事的本身,因這意味很多的事不能再像現在一樣,而且改變永遠是不可逆的結果;那麼以往她所苦心否認的征象,不想去碰觸的部分,都将漠視地的心情,—一浮現。

     這不是她樂于見到的結果。

     若将命運比做相銜接成串成一巨大系統的齒輪組,當一枚開始轉動之後,這群組中的每一枚齒輪亦将啟動,一個帶動一個,環環相扣,從此刻開啟的未來便一步步滾來,朝你逼進,不管你是否願意迎接它的降臨。

    時間之流便是以這副模樣專制地運轉着過去、現在和未來。

     掌管命運的三姐妹女神如此制定她們的遊戲規則,就連全能全知的神谛亦無法掙脫這法條,而她們三人則隐居黑暗深淵裡,傳送三人共有的唯一的眼睛,面無表情地照看所有的一切。

     若要阻止這巨大的齒輪,除非擔任推動巨輪的人搶在推動它之前,放棄轉動它的念頭。

    否則一旦啟動後,便無法回頭,自齒輪底下延伸而出的宿命如那流水,逝去的便流走了,沒有回頭的機會。

     曾穎希打從心裡希望董尚德放棄他接下來想揭露的意圖,緊握的拳頭裡,她的指甲陷人掌心帶來微微痛楚。

     “不……不要……千萬别說……”她喃喃自語。

     董尚德一個箭步上前将曾穎希摟入懷裡,而心思緊張的他無暇顧及倚在胸壑裡的嬌軀稍嫌不自然的僵硬。

    他所有的思緒全專注于他接下來想開口的事。

     “嫁給我,穎希,我們結婚吧。

    ”先前構思的漂亮句子全派不上用場,董尚德他隻記得最重要的這句話。

     “我……”曾穎希語帶遲疑,她最不希望的事終于發生了。

    從此刻起,所有的事便朝着無法挽回的方向大步走去。

    而她隻能眼睜睜于它後方看着,無能為力。

     “你放心,結婚後你還是可以繼續工作。

    不會因為婚姻犧牲你的事業。

    ”董尚德保證着,他認為曾穎希擔心的是這點。

     “為什麼突然向我求婚?”曾穎希冷靜地推開董尚德,同時提出她的疑問。

    “我們原本不是說好兩個沒有負擔地在一起就好了?怎麼你突然改變主意?”她相信事必有因,她隻是想了解而已,她不希望自己在匆忙間作出後悔一生的決定。

     “我……”董尚德掏出口袋裡的小禮盒,秀出埋頭的戒指。

    “我隻是覺得我們也該定下來了。

    ”然而這話說得教他有些心虛。

    至于為什麼,他也說不上來。

    “我們結婚吧。

    ”他取出戒指想戴入曾穎希的指間。

    然而,曾穎希卻收回自己的手。

     “不。

    ”曾穎希眸光中帶着些微憂傷看着一臉受傷神色的董尚德,她還是淡淡地搖搖頭,她無法答應。

     “為什麼?”董尚德不解地問着。

     曾穎希挪了挪腳步,整個人隐入走廊的陰影中,而她哀傷的眸子仍注視站立于霞光下,面容中帶着疑惑的董尚德。

    藍灰色的影子蓋住她的臉龐,使得她的神色變得不真切。

    其實有那麼一瞬間,曾穎希便要答應,隻是内心升起一股猶疑使她依然選擇婉拒,因為她還沒做好準備。

    不是還沒做好結婚的準備,而是有另一股說不上來的原因教她明白,她要的不是這個。

     “為什麼?”董尚德不死心地問着。

     曾穎希唇畔滑出一抹虛弱的笑意。

    “你身上有霧的香味。

    ” 就是這個味道驚醒她的理智,讓她嗅出隐藏在董尚德突如其來的求婚事件底下有着另一個原因。

    而這個原因也許連董尚德本身都不曾發覺。

    男人有時候遲鈍得過分。

     “什麼?什麼霧的味道?”董尚德有些惱羞的微怒。

    他着實不喜歡曾穎希有時愛玩啞謎遊戲的個性。

    他猜不出曾穎希的真意是什麼!他真的不擅于猜謎。

     “對不起。

    ”曾穎希歎氣似地說着,随後身影隐入陰影中,走向後方。

    留下董尚德獨自站立長廊中。

    飄過天際的雲層此刻遮住日光,整座長廊頓時——暗了。

     Theshop的燈光半暗,店裡的客人也了然地朝梁書平捎去一記微笑後離去。

    梁書平定下的營業時間是至午夜一點結束,而他多半在十二時半時将店裡的燈光調暗,留下吧台的兩盞鵝黃色的裝飾燈,無聲地通告離去時間将臨。

    常來的客人也不多問,有時這種無言的默契勝過千言萬語。

     梁書平等着靠窗那兒的最後一位客人喝完他桌前的花果茶。

    他知道他是一位報社記者,剛趕完截稿時該交出去的新聞文稿,習慣性地來這兒坐坐,點壺茶,休息一下,等養精蓄銳,回複體力後,再回報社去趕另一次工作的高峰期。

    瞧他外衣有些淩亂,眼下透着疲憊,梁書平總在這時體貼地為他播放平和的樂曲,讓他能夠不設防地享受這一段悠閑。

     人總是需要一個将情緒歸零的時間,将心頭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