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爾赫斯和我

關燈
他帶來了那些基本的詞語 時間會把它們組成的語言 擡舉為莎士比亞的音樂: 夜與晝,水與火,色彩與金屬…… ——博爾赫斯《一個薩克森人(公元449年)》 1986年,我最值得炫耀的是年輕和健康,除此之外,我幾乎什麼也沒有,沒有戀愛,沒有存折,沒有忘不掉的歡樂,也沒有驅不散的痛苦,生活對我來說似乎還沒有真正開始。

    與此同時,在萬裡之外,在球星馬拉多納的國土上,一位雙目失明的作家,他最缺少的恰恰是年輕和健康,高齡和疾病正在無情地折磨着他,不斷地向他敲響生命結束的鐘聲。

    當他預感到這點後,他跟那些步入生命末日的老人一樣,執着地選擇了自己的葬身地:日内瓦。

    旅行是他人生的一大嗜好,伴随着死亡的腳步聲,從布宜諾斯艾利斯到日内瓦,成了他今生現世的最後一次旅行。

     1986年6月14日,這位老人在日内瓦與世長辭:他就是我心中的英雄博爾赫斯。

     在我的身邊,沒有人不知道,博爾赫斯是阿根廷人——“燠熱潮濕的美洲是我的大陸”。

    博爾赫斯出生于阿根廷首府,布宜諾斯艾利斯,青少年時代他随父母親呆過不少地方,包括日内瓦,但成年後他基本上也沒怎麼離開過這個城市。

    與布宜諾斯艾利斯相比,我感覺日内瓦隻是他少年求知途中的一個驿站,就像我們很多人年輕時代都有一段在外地求學或謀生的經曆一樣。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獨獨選擇日内瓦做他與世訣别的地方,而不是布宜諾斯艾利斯或者其他地方。

    這成了他作為一個“迷宮制造者”給我們制造的最後一個秘密。

     告訴你們,我已經榮幸地揭開了這個謎語,但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我不告訴你,就像莫言先生有一次當着很大的官員和不少專家這樣說道:“造長篇小說的秘訣我知道,但我不告訴你。

    ” 因為“不告訴你”,你們可以懷疑我的“坦率”。

    這無所謂的。

    我現在要說的是:當你們懂得懷疑時,也就等于喜歡上博爾赫斯了。

    因為懷疑,或者說制造懷疑,正是博爾赫斯最擅長并樂此不疲的。

    餘華在《博爾赫斯的現實》一文中這樣寫道:“在他的詩歌裡,在他的故事裡,以及他的随筆,甚至是那些前言後記裡,博爾赫斯讓懷疑流行在自己的叙述中,從而使他的叙述經常出現兩個方向,它們互相壓制,同時又互相解放。

    ” 很難想象,失去這種叙述方式,博爾赫斯的作品會讓人感到那麼浩瀚,那麼深邃,那麼無窮無盡。

    其實,如果從作品數量而言,他一生的作品還不及我們身邊有些人一年寫下的多。

    好在文學從來不是以數量取勝的,如果這樣的話,文學早給那些人糟蹋得不像樣了。

     我說過,剛剛說過,1986年的我除了年輕和健康什麼也沒有,這個沒有當然包括沒有文學,也包括沒有博爾赫斯。

    事實上,我在博爾赫斯生前連他的一個字都沒碰過。

    這本來不該算我的錯,但後來由于我對博爾赫斯産生了過度的崇敬,這竟然成了我常常對自己發出蠻橫責罵的一個大不是。

    我有些天真地想,如果讓我在博爾赫斯生前結識這位大師,那麼他的溘然長逝一定會成為我的一次巨大悲痛,真正的悲痛。

    一個人需要真正的悲痛,否則那些小打小鬧甚至自作多情的悲痛會把他毀壞的。

    為什麼那些深宅大院裡很難走出來一個硬朗的人,原因就因為他們隻是生活在“蜜蜂的飛舞中”。

     我是說,他(她)們可能經常會痛苦得叫爹叫娘,但所謂的痛苦隻是被蜜蜂甜蜜的小刺蜇了一下皮表而已。

    在博爾赫斯的一篇詩作《白天的晚些時候》裡,有一個這樣的人,他被一條灰色的毒蛇吓死了,臨死不禁洩出了“銀色的甜蜜的尿液”——有人居然将它譯成了“潔白的糖尿”,感覺像他是個糖尿病人,所以才弱不禁風,才會被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