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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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荷莉略略有些失望,但到底接受了,說:「好吧,我自己決定。

    」她撩撩頭發,幾撮發絲仍落在鬓旁。

    「這個周末你不忙吧?到我那裡?還是我過去?」 「我過去好了」他看看時間,拿了帳單,起身說:「我得走了,下午第一堂有課,必須先準備。

    」其實也沒什麽好準備的,就是那樣。

     他對唐荷莉擺個手。

    在大庭廣衆下,他沒有太溫柔親昵的習慣。

     就是這樣了。

    他不應該想得太多,不應該陷溺在那模糊的記憶裡。

    他應該把那顆星球忘掉,将那朵枯萎的玫瑰丢棄。

     一切就到此為止吧,沈冬生。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四月裡仍微微薄涼的空氣。

     ※※※ 回到學校,還差十分鐘才上課。

    剛要踏進辦公室那刹那,他念頭一轉,腳步又踅回去,一點蹑手蹑腳的,不想引起注意。

     「啊!沈老師——」坐在他隔壁的、戴副厚厚眼鏡的施玉卿,教數學的,還是看到他了。

     他隻好回頭。

    她對他比比電話。

     走過去,擠了一個笑容。

    施玉卿擠個描了誇大的「血盆大口」笑容,暧昧說: 「哪,找你的,一個年輕的女孩哦。

    」 一個月偶爾幾次——雖然不常——總會有「年輕的女孩」打電話找他。

    大抵是畢業的學生叙舊,或者以前開畫室時認識的朋友。

    對的,曾有那麽段時間,他在他小小的畫室裡開過班、授過課。

    後來就放棄了。

    太麻煩了。

    來來往往的學生,來來往往的認識不認識的人,攪皺他生活原本一池平靜的水波。

     平常能不接電話,他就不接電話,結果住處找不到,就找到學校。

    他不用行動電話。

    方便是方便,但,怎麽說?太束縛了,老是帶個東西在身上,挺煩人的。

     為了這點,唐荷莉嬌嗔過幾次。

    他也想過妥協,但終究還是保全了生活的平靜。

    說真的,他實在不怎麽喜歡電話叮鈴的刺耳聲。

     「喂,我是沈冬生。

    」他發現王淑莊擡頭看他,不巧視線正好碰到的。

    他隻好草草的扯扯嘴角當作是笑,同時略略背開身子,避掉王淑莊的視線。

     「嗯,沈——」對方頓了一下。

    「嗯,老師——」停頓的那麽生僵,像是不習慣那個稱呼。

     「我是沈冬生。

    」他重複一次,把話筒從右手換到左手。

     那個聲音聽起相當陌生,陌生中又有一種突兀的似曾相識感,偏偏他又想不起來,心中頓時間布滿不舒适的疙瘩。

     話筒那端凝滞了一會,他正覺得奇怪,略低的、甚至帶一絲沙啞的那聲音——好像她不知道該怎麽說般——不帶任何重量的低蕩進他耳裡。

     「我是徐夏生。

    」 啊?他愣住。

     曾經,數不清有多少次了,他想過假設與她,如果可能,與她重逢、重相遇的情景;卻沒有想到,真正發生時,他卻連她的聲音都認不出來了。

     聽不出來是她。

    這是怎麽回事? 哦,不,他隻是……隻是……太突然了,他沒意料到她會以這樣的方式來尋他。

    一點都不戲劇化! 他啞然失笑起來。

    戲劇化?他在想什麽?三十多歲了,他居然還殘存那種夢幻的風花雪月遺骸? 敏感地覺得有目光盯視,不舒适的異樣感。

    他轉個眼,發現是王淑莊。

    他若無其事的換個姿态,面向牆壁,隻讓人看到他的背。

     「好久不見了。

    」僅就這一句就夠了。

    這一句就已經說明他仍然的記憶,他仍然的相識。

     話筒吱吱有些雜聲。

    徐夏生好像釋然了。

    她不禁覺得溫然起來。

    她是否怕他已經忘懷? 「嗯,沈……、老、師……」對那稱呼,她又頓一下。

    果然是不習慣。

    想想,從前從前,她就沒有那樣叫過他。

     他輕笑起來。

    很輕,不讓人聽見。

     「好久不見。

    你好吧?」很公式的問候。

     他忍住笑,正經回答:「還不錯。

    你呢?」其實好不好,哪一句就說得透?但這麽多年的距離生疏,總需要一種儀式、一種祭禮來消除那隔閡吧?所以,她才會有那麽公式的問候? 「還好。

    」果然,她也隻是一句輕輕帶過。

    哪裡說得清哪! 「我——」她開口又頓住。

     他等著。

     「我在這附近,正巧經過,所以——」他聽著她尋著籍口。

    但她卻放棄了,突然就放棄。

    「我正巧經過附近,所以,呃,打個電話問候——」 說謊。

    他打斷她:「你現在在哪裡?」 「啊?」短暫的錯愕沉默。

    他彷佛可以瞧見她那蒼白的面容。

    「我在學校附近的咖啡館。

    我有事到這附近,所以——」她又停頓,然後歎一下,終於說:「其實都隻是藉口,我是專程來的。

    我現在在『Is』這裡。

    你今天忙嗎?有沒有時間?可不可以和我見面?」 這些話她一鼓作氣說出口,像是怕停頓了就不再有力氣或者,勇氣,再說出口了。

     而且,那些話,她一定在心裡醞釀許久了,反覆咀嚼著,在她吞吐難言的那段時間,時而在她心裡盲竄,時而又退縮。

     「我待會,嗯,今天下午……」沈冬生瞄一眼課表,思索著。

     今天下午他滿滿三堂課,外加課後社團活動。

     「你有課是不是?我可以等——」 「不,你等我一下,我半個小時後就過去。

    」管它的!跷了課再說。

    學生可以跷課,老師應該偶爾也可以吧? 就說是感冒傷風好了。

     「真的可以嗎?」 「當然。

    等我一下,待會見。

    」心情異常的平靜,沒有他預想的心跳。

     他應該會認得出她吧?記憶中的她,藍色的、憂傷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