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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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他手術不可,得排隊。

    一個月之後。

    ”當他提着電腦趕回醫院急診科時,接診醫生這樣對他說。

    而此時母親雙眼視力已然模糊,同時不斷嘔吐,腦腫瘤壓迫腦神經的典型症狀,醫生之所以加床收她入院,蓋因為她的病情不能再等。

     母親次日早晨八點進了手術室。

    進去後他一分鐘沒離開等候區,眼睛盯着通報手術進程的液晶顯示屏,耳朵支着聽裡頭傳出的各類通報呼叫。

    在看到“腦神經外科林雪容麻醉順利,開始手術”時,小輕松一下,即刻,新一輪緊張開始。

    置身偌大的手術病人家屬等候區,從不相信命運的鄭海潮,腦子裡沒來由地冒出了一句“上帝保佑”!自此,反複默誦。

    他從沒信過上帝或類似的什麼,他的“上帝保佑”屬鹦鹉學舌,但此刻,他在命運面前的卑遜虔誠,不輸任何宗教的任何一位信徒。

     十點二十一分,他等來了手術室的病危通知,有幾秒鐘,他蒙了,恍惚中聽對面的白大褂說:“手術情況通報鄧主任了,他處理完手頭事情馬上過來。

    ”仿佛溺水時的稻草,他緊緊抓住了這個信息,問清鄧主任現在科裡,掉頭就跑,等不及電梯走步行梯,一步兩三個台階,向九層,向腦神外,向他的上帝奔去!這事設若發生在别人身上,他一定勸他不要去,事情不會因為他的去或不去有任何改變。

     他被阻在了腦神外病區外,病區門是鎖着的,工作人員刷卡出入,不許他進,怎麼說都不許。

    想找鄧主任的多了,絕大部分是外地來的,全國各地的都有,很多都是危重病人,要都到科裡來找,不亂套了?憑着尚存的理智,憑着幾天來的就醫經曆尤其手術等候區的經曆,作為衆多病人家屬中的一員,鄭海潮明白,個體的生命攸關是這裡的常态,是滄海一粟。

    他不讓進你隻能不進,撒潑耍蠻沒意義不說,很可能适得其反。

    進不去就等,等鄧主任出來。

    他認得他,網上有他照片,五十多歲,國字臉、瘦。

    他得在他進手術室前,把心意送上。

     “送心意”并無預謀,是被阻在病區外的靈光一現。

    生出這念頭當即掏錢包查看,現金不多,還好有張儲蓄卡,卡裡有個兩三萬,就送卡!細想,送卡比送現金好,體積小,好拿;視覺沖擊力小,含蓄。

    鄧文宣那個年齡的知識分子,面薄。

     鄧文宣從走廊盡頭拐出,走得很快,白大褂衣襟随風掀起,剛出病區門口,鄭海潮一閃身現出,對他一口氣說:“鄧主任我是林雪容的兒子給您添麻煩了!”同時把手裡汗濕的銀行卡遞上:“一點小心意!”鄧文宣皺皺眉頭推開那手:“你要相信醫生。

    ”腳下一停不停走,鄭海潮傍着他走,逮空把卡塞進他白大褂口袋并加手按住,嘴裡碎碎念:“一點小心意……給您添麻煩了鄧主任……請您務必救救我媽!”鄧文宣沒再說,帶着兜裡他的“心意”匆匆離去,鄭海潮目送他走,長舒口氣…… 可惜鄭海潮剛說了個開頭,鄧文宣桌上電話響了,有重要的專家會診請他馬上過去,走前他對鄭海潮說:“把你的卡拿走!”對小可說:“你的事晚上回家談,走時把門撞上。

    ” 鄧文宣走了。

    女孩兒坐原處沒動,身體靠着椅背胳膊垂放身上,兩條長腿前伸,頭微微低垂。

    下午的陽光在她頭發上跳躍,襯得下面的臉格外陰,陰得像晴空裡的一小塊烏雲。

    她感到了鄭海潮的目光,擡頭看他一眼,命令:“走吧!拿上你的卡!” “不過一點心意。

    ”他懇切道,此時這“心意”與彼時完全不同,純粹得沒有一丁點雜質,除了感激還是感激,他進一步說:“你們得理解病人家屬的心情,你想啊,你爸救了我媽的命,我就這一個媽——”補充說明,“我的意思是,我爸去世了……” 她不耐煩聽,微微皺起了眉。

    他馬上感覺到了,想想,把卡收起——心意也不能強行奉送,各人有各人的行事原則風格——向外走,到門口,又站住:“你不走嗎?”她眼裡露出了嫌惡,就他們的人物關系來說,他是過分了。

    他小心地道:“我覺得——”本想說他覺得她有心事,但即刻意識到這說法進攻性太強有冒犯意味,改口說:“我是想,我很想,如果你有需要幫忙的地方,我能不能幫忙……” 她眉頭鎖得更緊了,但說話時還是保持了起碼的禮貌:“謝謝你。

    我沒什麼事要幫忙的。

    你忙你的去吧。

    ” 鄭海潮堅持要将談話進行下去。

    不管從哪方面說,他都想、都要同眼前這個女孩兒保持聯系,如果今天他就這樣走了,也許從此再無機會。

     他說:“我沒什麼可忙的了,我媽在ICU室……” 她忍無可忍:“那你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