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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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奴彥卑膝,低三下四的!”馬林生厲聲呵斥兒子,“有什麼話好說,不要哼哼唧唧的,像長狗似的搖尾乞憐。

    你是叫我打怕了還是裝孫子?” 馬銳是來請求父親批準出去玩一會兒的。

    但他沒有直截了當地提出請求,而是在飯後主動積極地去刷碗,掃地,擦桌子,把一切歸置完了,像個有事要求主人的丫環把一杯新沏的茶和一把扇遞到正着肚子剔牙的馬林生手裡,自己站在一邊不住地拿眼去找爸爸的視線,磨磨蹭蹭地不肯走開,沒話找話地問:“還有什麼要我幹的麼?”!“您想不想擦一把?我幫您打水去。

    ” 從那次父子倆交過心之後,他就一直是這副樣子,殷勤、恭順,事無巨細一概請示惟馬林生的馬首是瞻。

    尤其是他那雙眼睛,說是狗一樣忠誠一點不誇張。

    處處察顔觀色,鏡子般地隻反映爸爸的喜怒哀樂,爸爸笑,他就顯得快活;爸爸愁,他就顯得憂郁;就連看電視,父子倆的感情起伏跌宕也是同步的。

     馬林生對此膩歪透了。

    他還沒有自大到想在家裡建立一主一仆的小朝廷,稱孤道寡,四處橫行,可兒子怎麼就先主動當上了小太監?馬林生是個苦出身,一輩子沒有作威作福過,同時他又覺得起碼是拿中級知識分子的标準要求自己。

    知識分子嗎,知書達禮,到哪兒都得是文明、進步、現代的代表,跟誰打交道都得是不卑不亢不冷不熱,既令人刮目相看又不使人感到氣焰逼人,這樣才舒服,大家才親切。

    彎腰弓背,誠惶誠恐,這樣的嘴臉知識分子不但做不來(或者說刀不架在脖子上做不來)。

    也受不了别人這樣作,這樣下作——哪怕是沖着自己來。

     叫人惡心! “你就不能把腰闆挺起來?”馬林生痛斥着馬銳,“大聲說”我要出去玩!“我還能吃你?正當的要求為什麼就不能用堂堂正正的方式來表達?你瞧你,你哪還像個男子漢……” 馬林生最後這句話本來是不想說的,脫口而出險些沒咬着自己舌頭,這話太傷人了。

     馬銳倒似乎沒太介意爸爸的措辭,他像個棉花床墊似的,對任何擠壓都不産生彈力,使用力量愈大反倒癟了下去。

    他垂眉低眼站在爸爸面前,加倍作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他當然不必計較什麼男子漢不男子漢的,他的年齡隻能說是個男孩兒。

     馬林生自己就像個所謂的男子——漢麼?他想想也覺得沒什麼參照,一個過于高大近乎虛紀的形象赫然出現今标榜他的人也同時感到氣餒。

     “去玩吧。

    ”馬林生怏怏地說。

     那日傍晚,馬銳在胡同裡被幾個年輕人打了。

    一個男孩子飛跑來告訴馬林生,馬林生剛沖出院門,就看到馬銳跟幾個一起玩的同伴一手捂着滴着血的頭向這邊走來。

     聽那幾個孩子七嘴八舌訴說,馬林生知道了事情的大緻經過。

     确實不是馬銳惹的事,準确地說,馬銳無辜地被人欺負了。

     這條胡同口有幾張台球桌,天天都有一些小夥子和半大孩子圍着打台球,馬銳和他的幾個小夥傘也去湊熱鬧,站在一邊看,有幾個正在輪流玩台球的年輕人不知是因為輸了還是看馬銳他們幾個不順眼或者就是想抖抖威風找點樂子,反正是有意尋釁吧,叫馬銳他們“滾開”。

    這幾個家夥都比馬銳他們大,一個個身強力壯的,馬銳等輩也惹不起,便乖乖走開了。

     肯定有些不情願,但誰也沒敢說什麼,可就在他們走開的同時,有個家夥蓦地勃然大怒,說馬銳“看”他了,于是破口大罵,追上來就打,用台球棍比較粗比較堅硬的一頭照馬銳頭上狠狠砸了幾下像用錘子砸釘子,打破了馬銳的頭。

     馬銳的小夥伴們都忿忿地說:“有這麼不講理的麼?看都不能看了!”馬林生完全想像得出,馬銳的那一眼是怎麼看的,他的那雙眼睛有時比說出話來還氣人。

    但不管怎麼說,這也不能成為暴打人家一頓的理由。

     血順着馬銳的脖子流下來,染了他的背心,一些血迹已經幹了變成了深褐色。

    馬銳顯得相當堅強,既沒眼淚也沒因疼痛作苦相,他望着馬林生的目光十分嚴峻又含有某種等待,等待父親的呵責和埋怨。

     這目光刺疼了馬林生心裡最堅硬的某處。

     那些完成了叙述和控訴的孩子都把目光集中在馬林生臉上,注視着他的反應。

     馬林生看樣子高深莫測,其實束手無策,那些作了惡的年輕人就在前方視線所及之處,他們仍在繼續玩着台球,嘻嘻哈哈大笑着,滿不在乎地往這邊看,馬林生根本不想充好漢,帶着兒子去懲罰那個欺負、傷害了他的惡棍,哪怕僅僅是理論一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