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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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意了,就自我安慰說:妹頭比大弟兇,出去不吃虧。

    這樣,妹頭就受了褒獎,然而,事情的結果恰恰是:大弟他們這一屆畢業生,一片紅,全部要去農村。

     當媽媽在送大弟去黑龍江的火車站上,哭得幾乎暈過去,還推着妹頭扶她的手,很不講理地說:大弟走了,你好在上海了!妹頭一點都沒當真生氣,她淚眼婆娑地想到:幸虧,幸虧奶奶不在了,否則,看到大弟走,奶奶怎麼受得了啊!大弟是不習慣和父母親近的,當母親這樣裸露地表達戀子之情的時候,他很感難為情地縮在車窗後面,但眼淚卻不聽話地從白邊眼鏡後邊落了下來。

    他們這些人家,生活的範圍一直很狹隘,對外面的世界抱着成見,真是說不出有多憎惡,有多恐懼。

    大弟雖然是個少年,接觸的社會也略多一些,但也是同樣的惘然。

    在生離死别的哭聲中,火車起動,開出了站台。

     當時,學校裡,比較引人注目的,是那幾個,人稱作"拉三"的女生。

     他一直不知道,"拉三"這個詞是怎麼來的,它好像忽然就流行開來,挂在了人們嘴頭上。

    它專指那些風化有問題的女生,後來,又漸漸擴展到一些長相與風度出衆的女生。

    然後,由于"拉三"的這個稱呼,這些長相風度出衆的女生,一律都有了風化方面的嫌疑。

    "拉三"這個詞就像是個切口,有一股鄙俗的味道,它當然是批判性質的,卻又帶有着垂涎和玩弄的意思,是一個下流的詞。

    它遠遠不及"阿飛"這個詞質樸可喜,雖也是不尊重的,但由于"阿"這個鄉土氣的冠詞,就變得像昵稱一樣,有些率真的意思了。

    "拉三"卻更有辱意。

    不幸被它叫上的女生,就好像被套上了一種命運。

    這種命運一律是糾纏于男女關系之中的,好像,一旦被叫做"拉三",她便陷入了男性的包圍之中。

    而微妙的是,誰是"拉三"其實并不是由男生,卻是由女生叫出的。

    在那個年齡裡,女生一律比男生成熟,她們都已經是個小女人了,而男生還懵懵懂懂的。

    并且,似乎是,女性比男性更有直覺,她們直覺到哪一種特質是合乎男性的隐秘的意趣。

    她們對這類特質的心思是相當複雜的,她們覺得這不好,可是卻又忍不住地,羨妒它。

    這不光是産生于禁欲時代的心理,它幾乎是帶有先天的性質,它發生在審美本身,是兩種矛盾的審美标準造成的心理狀态。

    就這樣,事情是由同性發端,然後,異性們便欣然接受。

    雖然,他們懵懵懂懂,但他們也已經注意到了,并且,還有更年長一些的男生呢。

    他們盡管隻大上一至二歲,但卻已經有了男人相。

    就像前邊說過的,在這一年齡階段,差一點點歲數就好像隔了一代似的。

    這些年長的男生,總是占據了學校最中心的舞台:操場,玩着球類運動。

    女生們從操場邊上走過,不禁都低了頭,止了聲息。

    但有時候則是反過來,球場上的男生們止了動靜。

    那就是,某一個"拉三"從操場邊上走過了。

     他是小男生中的一個,看見女生,就要匆匆走開的那種。

    在那散發着雄性氣息的操場跟前,他也是自卑地匆匆走開。

    這時候,他們還處在以嫌惡來表達受女生吸引的時期,他們在一起,從不談論女生,而是談着些哲學政治之類的,高深和枯燥的話題。

    這是他們展現他們性别所屬的一種方式。

    當然,這裡的他們,指的是那些有求知欲,智能較高的學生。

    在這麼一個教育不力的學習年代,他們倒反變得主動,積極,四處汲取着知識。

    他們看許多雜書,交換雜蕪的感想,你聽他們旁引博征地說話,就奇怪他們的小腦袋裡,塞了多少亂七八糟的東西。

    在人們眼裡,他們就和小孩子一樣。

    他們中間有個男生,竟還在藍布罩衫外面,翻出白襯衫的領角,一點不明白,隻有女生才這麼穿法的。

    人們說起他們,帶着不屑的神情:七○屆的。

    當然,這種不屑僅止是對他們男生,女生,就不是那麼容易被忽視的了。

    他們懵裡懵懂地,已經感覺到與同齡的女生之間的不平等,他們就好像是比她們更低一個年級,甚至兩個年級似的。

    然而,他們還是從某一個女生走過操場邊,操場上陡然降臨的靜默中,敏感到性别的差異,以及吸引。

     他們其實也已經開始注意女生了,隻是因為害羞不肯交談。

    他們被年長的男生的目光指引着,也由于内心自然力的驅使,他們注意的多是那些稱作"拉三"的女生,這些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