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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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回家時,床上好像擺了攤,放滿了各種顔色的内衣。

    口紅、小鏡子。

    F告訴我說,今天大有斬獲。

    她現在每天都去逛商場,順手偷些小東西回來。

    然後就開這種展覽會。

    我把它們拂開,給自己騰出個地方坐下說:沒給我偷點什麼?她說:有。

    就遞給我一個紙盒子。

    不用看就知道裡面是避孕套。

    她還說:不知道你的号,說着露出想笑的樣子。

    我把這盒子放到一邊——我不覺得有什麼好笑。

    于是她把笑容從臉上散去,說:我給你弄飯去,就走開了。

    我坐在床邊上解鞋帶,嘴裡忽然冒出一句來:你是演員嗎?直到聽到F回答說:不是。

    我才領悟到那句問話是從我嘴裡冒出來。

    然後她從廚房裡跑出來說:你問這個幹嗎?我信口說:沒什麼,我覺得你長得像個演員。

    她說道:謝謝。

    就回廚房裡去了。

    也許你會說,這樣的關系就叫相敬如賓。

    但我知道不是的。

    我和她的關系實際上是互相不予深究——我對她那種可疑的演員似的作派不予深究,她對我的性無能也不予深究。

    假如深究的話,早就過不到一塊兒了。

     我對自己也不予深究,假如深究的話,就會問:我幹嗎要寫《我的舅舅》,我幹嗎要買那輛賽車和那所房子?一個答案就在眼前:我總得幹點事吧,寫幾本書、掙點錢、買點東西;然後就冒出個反答案:瞧瞧你幹出的結果!我倒是寫了不少書,掙了不少錢,也買了不少東西,但是都被公司拿去了。

    這樣自問自答永無休止,既然如此,就不如問都不問。

    話雖如此說,問話的神經卻不是我能控制的。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又問了一句:你真是畫家嗎?F聽到這話時愣住了。

     我說過,在公司的地下車庫裡,當所有的M都在讨論什麼活兒好、什麼活兒壞時,F們卻穿着合身的馬甲,挺着小巧玲珑的胸膛走來走去。

    我曾經攔住了一個,她壓低了聲音說道:對不起。

    就從我身邊繞過去。

    說實話,我說不出那個F和眼前這個有何區别;眼前這個F從407走出去,到了公司的地下車庫裡,我也分辨不出來。

    她們對我來說,每一個都是漂亮的年輕女人,僅此而已。

    她們和我毫無關系。

    我不明白的隻是:假如她們像我們一樣,都是藝術家、哲學家,何以在我們一個個灰頭土臉時落落大方、絲毫也不感到屈辱呢。

    F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我是雞。

    她臉上泛起一抹紅暈,看了我一眼。

    我不動聲色。

    她又說:他們讓我打小報告,我沒打。

    我長出了一口氣,問道:那你以後準備怎麼樣呢?她說:先這樣吧。

     我應該解釋一下和F的對話。

    F說,她是雞。

    這就是說,她是那種出沒于大飯店的高級妓女。

    有一天,她被人逮住了,重新安置到我這裡;但有可能是暫時的,假如她把我的一言一行都彙報上去的話。

    她還說,她沒有彙報我,假如是真的,那倒值得感謝。

    不過世界上的這種話都不可信,而且就是她去彙報,也隻能彙報出我小偷小摸,沒有什麼嚴重性。

    對于她的話,我沒有發現什麼特别不可信的地方,也沒發現什麼特别可信的地方。

    安置前,假如我遇到了一個“雞”和我睡在一個房間裡,那我一定要刨根問底,問出她的身世、教育、收入、社會交往。

    但我現在已經沒有那麼廣泛的興趣,隻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聲:是嗎。

    就結束了問話。

     在安置前,我沒有打過雞,換言之,我沒有嫖過妓。

    一般來說,這種情形有兩種解釋:有潔癖,或者特别膽小。

    我卻既沒有潔癖也不特别膽小,隻是怕麻煩。

    我告訴F這件事,她說:那你一定特别懶。

    我說:随你怎麼想,就熄燈睡覺了,但是翻來覆去睡不着,因為她不是演員,而是雞。

    後來我伸手把燈又打開,與此同時她翻身起來,坐在燈下,身上穿了一隻真絲的胸罩和真絲的内褲,都是偷來的。

    我把手朝她伸去,中途又改變了主意,用目光在她胸前一碟,然後說:解開吧。

    她把胸罩解開,我就看到了一對小而精緻的Rx房,很好看的,但是像隔着玻璃看一樣。

    幾年前,我在美國的新奧爾良,就隔着玻璃看到過這樣一對Rx房,長在一位脫衣舞女身上,現在的心情和當時一樣。

    那位舞女下場後,我還和她聊過幾句。

    她說脫衣舞是一門藝術。

    後來我伸手到床頭取了一支煙,F也取了一支。

    放到嘴邊說道:呶。

    我伸手拿了打火機,伸到她胸前,給她點了煙;然後縮回來給自己點上煙。

    過了一會兒,她躺了下來,把左臂枕在頭後,露出了短短的腋毛。

    我對她說:腋毛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