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時代(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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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後來又見到陳清揚,和她在飯店裡登記了房間,然後一起到房間裡去,我伸手幫她脫下大衣。

    陳清揚說,王二變得文明了。

    這說明我已經變了很多。

    以前我不但相貌兇惡,行為也很兇惡。

     我和陳清揚在飯店裡又做了一回案。

    那裡暖氣燒得很暖,還裝着茶色玻璃。

    我坐在沙發上,她坐在床上,聊了一會兒天。

    逐漸有了犯罪的氣氛。

    我說,不是讓我看有多耷拉嗎,我看看。

    她就站起來,脫了外衣,裡面穿着大花的襯衫。

    然後她又坐下去,說,還早一點。

    過一會服務員來送開水。

    他們有鑰匙,連門都不敲就進來了。

    我問她,碰上了人家怎麼說,她說,她沒被碰上過。

    但是聽說人家會把門一摔,在外面說:真他媽的讨厭! 我和陳清揚逃進山以前,有一次我在豬場煮豬食。

    那時我要燒火,要把豬菜切碎(所謂豬菜,是番薯藤、水葫蘆一類東西),要往鍋裡加糠添水。

    我同時做着好幾樣事情。

    而軍代表卻在一邊碟碟不休,說我是如何之壞。

    他還讓我去告訴我的臭婊子陳清揚,她是如何之壞。

    忽然間我暴怒起來,掄起長勺,照着粱上挂的盛南瓜籽的葫蘆劈去,把它劈成兩半。

    軍代表吓得一步跳出房去。

    如果他還要繼續數落我,我就要砍他腦袋了。

    我是那樣兇惡,因為我不說話。

     後來在人保組,我也不大說話,包括人家捆我的時候。

    所以我的手經常被捆得烏青。

    陳清揚經常說話。

    她說:大嫂,捆疼了,或者:大嫂,給我拿手絹墊一墊。

    我頭發上系了一塊手絹。

    她處處與人合作,苦頭吃得少。

    我們處處都不一樣。

     陳清揚說,以前我不夠文明。

    在人保組裡,人家給我們松了綁。

    那條繩子在她的襯衣上留下了很多道痕迹。

    這是因為那繩子平時放在燒火的棚子裡,沾上了鍋灰和柴草沫。

    她用不靈活的手把痕迹撣掉,隻撣了前面,撣不了後面。

    等到她想叫我來撣時,我已經一步跨出門去。

    等到她追出門去,我已經走了很遠,我走路很快,而且從來不回頭看。

    就因為這些原因,她根本就不愛我,也說不上喜歡。

     照領導定的性,我們在後山上幹的事,除了她像考拉那次之外,都不算案子。

    像我們在開荒時幹的事,隻能算枝節問題。

    所以我沒有繼續交待下去。

    其實還有别的事。

    當時熱風正烈,陳清揚頭枕雙臂睡得很熟。

    我把她的衣襟完全解開了。

    這樣她袒露出上身,好像是故意的一樣。

    天又藍又亮,以緻陰影裡都是藍黝黝的光。

    忽然間我心裡一動,在她紅彤彤的身體上俯身下去。

    我都忘了自己幹了些什麼了。

    我把這事說了出來,以為陳清揚一定不記得。

    可是她說,“記得記得!那會兒我醒了。

    你在我肚臍上親了一下吧?好危險,差一點愛上你。

    ” 陳清揚說,當時她剛好醒來,看見我那顆亂蓬蓬的頭正在她肚子上,然後肚臍上輕柔的一觸。

    那一刻她也不能自持。

    但是她還是假裝睡着,看我還要幹什麼。

    可是我什麼都沒幹,擡起頭來往四下看看,就走開了。

     我寫的交待材料裡說,那天夜裡,我們離開後山,向做案現場進發,背上背了很多壇壇罐罐,計劃是到南邊山裡定居。

    那邊土地肥沃,公路兩邊就是一人深的草。

    不像十五隊後山,草隻有半尺高。

    那天夜裡有月亮,我們還走了一段公路,所以到天明将起霧時,已經走了二十公裡,上了南面的山。

    具體的說,到了章風寨南面的草地上,再走就是森林。

    我們在一棵大青樹下露營,揀了兩塊幹牛糞生了一堆火,在地上鋪了一塊塑料布。

    然後脫了一切衣服(衣服已經濕了),摟在一起,裹上三條毯子,滾成一個球,就睡着了。

    睡了一個小時就被凍醒。

    三重毯子都濕透了,牛糞火也滅了。

    樹上的水滴像傾盆大雨往下掉。

    空氣裡漂着的水點有綠豆大小。

    那是在一月裡,旱季最冷的幾天。

    山的陰面就有這麼潮。

     陳清揚說,她醒時,聽見我在她耳邊打機關槍。

    上牙碰下牙,一秒鐘不隻一下。

    而且我已經有了熱度。

    我一感冒就不容易好,必須打針。

    她就爬起來說,不行,這樣兩個人都要病。

    快幹那事。

    我不肯動,說道:忍忍罷。

    一會兒就出太陽。

    後來又說:你看我幹得了嗎?案發前的情況就是這樣的。

     案發時的情形是這樣:陳清揚騎在我身上,一起一落,她背後的天上是白茫茫的霧氣。

    這時好像不那麼冷了,四下裡傳來牛鈴聲。

    這地方的老傣不關牛,天一亮水牛就自己跑出來。

    那些牛身上拴着木制的鈴裆,走起來發出悶悶的響聲。

    一個龐然大物驟然出現在我們身邊,耳邊的剛毛上挂着水珠。

    那是一條白水牛,它側過頭來,用一隻眼睛看我們。

     白水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