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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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做一回媳婦,我得生個孩子。

    "大芝娘站在離丈夫不近的地方,隻覺高大的身軀縮小了許多。

     "這怎麼可能、目前咱倆已經辦了手續。

    "丈夫有點慌張。

     "也不過剛一天的事。

    "大芝娘說。

     "一天也成為曆史了。

    " 大芝娘不懂曆史,截斷曆史隻說:"孩子生下來我養着,永遠不連累你,用不着你結記。

    " 丈夫更意外、更慌張,歪着身子像躲避着一種浪潮的沖擊。

     "我就住一天。

    "她畢竟靠近了他。

     丈夫站起來隻是說着"不"。

    但年輕的大芝娘不知怎麼生出一種力量,拉住了丈夫的手腕,腦袋還抵住了他的肩膀。

    她那茁壯的身體散發出的氣息使丈夫感到陌生,然而迷醉;那時她的胸脯不像口袋,那裡飽滿、堅挺,像要迸裂,那裡使他生畏而又慌亂。

    他沒有擺脫它們的襲擊。

     當晚他和她睡了,但沒有和她細睡。

     早晨,丈夫還在昏睡,大芝娘便悄悄回了端村。

     果然,她生下了大芝,一個閨女。

    閨女個兒挺大,從她身上落下來,好似滾落下一棵瓷實的大白菜。

     大芝在長個兒,大芝娘不拾閑地經營着娘兒倆的生活:家裡、地裡。

    她沒覺出有哪些不圓滿,牆上鏡框裡照樣挂着大芝爹的照片。

    連那位空軍護士的照片,她也把她擺在裡面。

    她做飯、下地、擺照片,還在院子裡開出一小片地,種上一小片藥用菊花。

    霜降過後收了菊花,曬幹,用硫磺熏了賣給藥鋪,就能賺出大芝的花布錢。

    大芝在長個兒。

     六○年,大芝娘聽說城裡人吃不飽,就托人寫信,把丈夫一家四口接進端村。

    在那一明兩暗的三間房裡,他們住東頭,她和大芝住西頭。

    直把糧食甕吃得見底。

    臨走時,那護士看着牆上鏡框裡的照片不住流淚,還給她留下兩個孩子的照片。

    大芝娘又把他們裝進鏡框裡。

    她覺着他們都比大芝好看。

     大芝長大了,長得很醜。

    隻是兩條辮子越發的粗長,油黑發亮。

    兩條粗大的辮子仿佛戳在背後,别人覺着累贅,大芝對它們很愛惜。

     大芝長大了,也長着心眼兒。

    她就是仰仗着這兩條辮子,才敢對村裡小夥子存一丁點兒幻想。

    終于她覺出有人在注意她的辮子了,那便是富農子弟小池。

    她的心經常在小池面前狂跳。

     那年過麥收,大芝盤起辮子、包着手巾守着脫粒機入麥子,隊長派了小池在旁邊摟麥稭。

    大芝的心又開始狂跳,心跳着還扯下了頭上的手巾,散落下小池愛看的兩條辮子。

     麥粒加麥稭都在飛舞,大芝的辮子也分外的不安靜。

     後來,那辮子和麥個子一同絞進了脫粒機。

    一顆人頭碎了,血噴在麥粒堆上,又濺上那高高的麥稭垛…… 天地之間一片血紅,打麥場啞了。

     收屍、埋大芝的果然是小池。

     埋了大芝,人們來淨場。

    有人說那濺過血的麥稭垛該拆,可人們都不敢下手。

    後來瓢潑大雨沖刷了麥稭垛,散發着腥熱氣的紅雨在場院蔓延。

    天晴地幹後,地皮上隻剩下些暗紅。

     沒人再提拆垛的事。

    隻是,女人們再也不靠在那垛腳奶孩子;男人們也不躺在垛檐下打盹兒、說粗話。

    該發生在那垛下的一切,又轉移了新垛。

     大芝娘把自己關在家裡,關了一集才出來做活兒。

    沒見她露出更大的哀傷,她隻跟女人們說些無關緊要的話兒。

    沒人跟她提大芝的事。

    在端村,大芝的事不同于栓子大爹的皮鞋。

     秋天,藥菊花仍舊盛開在大芝娘的小院裡,雪白一片,開出一院子的素淨。

    大芝娘收了菊花,使硫磺熏。

    小池站在門口說:"哪天我進城,替你賣了吧。

    " "不忙,我個人能行。

    "大芝娘讓小池進院,小池隻是不肯。

     大芝娘獨個兒就着鍋台喝粥。

    牆上,她有滿鏡框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