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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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俊臣在刑房裡常常留連忘返,他對他的犯人說,到了我手裡不怕你不招供,不怕你不認罪,我有十大枷,你能過幾枷?就算你铮铮鐵骨過了十枷,我還有十大刑,你能過幾刑?每一道大刑都能送你的命,可你隻有一條命,所以你還是招供認罪吧。

    不管是偷兒劫徒還是謀亂疑犯,到了來俊臣手中便沒有了狡辯和抗拒,從刑部大堂傳來的這個消息使來俊臣成為另一個傳奇人物。

    朝廷衙門也漫淫在某種鉛色的令人窒息的空氣中,在誣告成風人獸莫辨的非常年代朝臣們都提前給家人立下了遺囑,每天上朝與妻兒的道别都可能是一次訣别。

    朝臣們猶如驚弓之鳥,在朝殿和公堂上無一贅言,憔悴而凝重的神色後是一顆搖擺不定的猜疑和戒備之心。

     李貞父子舉兵使衆多李姓皇族受到株連而遭滅頂之災,而光宅元年李敬業之亂的餘波則遺害于朝衙之中,李敬業的兄弟李敬真在死牢裡突然供出一串叛亂同謀的名單,其中有宰相張光輔、張嗣明、秋官尚書張楚金、陝州刺史郭正一、鳳閣侍郎元萬頃,甚至還有剿滅李敬業的功臣洛陽令魏元忠的名字。

    令人費解的是秋官尚書張楚金和洛陽令魏元忠的遭際。

    張楚金作為刑部首腦被死囚李敬真一石擲于井中,其荒誕使輿論嘩然,人們無不肯定是秋官侍郎周興借死囚之手搬走他在刑部的攔路石,死囚咬人往往是随意的不可理喻的,借刀殺人卻是秋官侍郎周興向上爬的技巧,至于洛陽令魏元忠的被誣,則是死囚對仇家魏元忠最惡毒的報複而已,瘋狂的死囚往往喜歡把他們的天敵冤家一起挾往地獄,尤其是在這樣的黑白是非無人評說的恐怖時代,一張嘴一句話可以輕松地把一個人送往刑場。

    周興把持的刑部大堂已成閻王殿,洛陽宮的武後是否明察秋毫?這是一個暧昧不清的問題。

    有朝臣鬥膽谏奏武後苛政殘刑的危害,武後對奏文不置可否,上官婉兒記得武後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苛政總是要殺人的,殺人不一定就是苛政。

    但是武後在張楚金、郭正一、元萬頃和魏元忠頭臨斬刑那天下了特赦聖旨,當鳳閣舍人王隐客奉旨拍馬趕到刑場時,圍觀百姓歡聲雷動,四名囚犯于狂喜中高呼皇太後萬歲,人們都記得是皇太後開恩令魏元忠等四名朝臣免于一死。

    那天洛陽下着霏霏細雨,王隐客來到刑場時陰晦的天空豁然晴朗,一道彩虹奇迹般地橫跨天穹,忠厚而迷信的洛陽百姓說那是皇太後武照的化身,漫漫皇恩洗濯了天空,虹橋恰恰是賜于四名罪臣的再生之路。

     載初元年皇太後武照多次夢見了遙遠的周朝,夢見她的周王室的祖先,那是一個悠長而美好的時代,它的輝煌而文明的曆史使老婦人淚濕錦裳。

    有一天早晨皇太後武照滿懷激情地向睿宗皇帝和上官婉兒叙述了夢中的周朝,她說她要把夏曆改為周曆,讓天天流轉的歲月也按照周的曆法來流轉。

    十一月因此成為歲首和正月,正月以後是臘月,臘月以後是一月,一年便剩下十個月了。

     皇太後武照的頭腦裡充滿了改天換地的奇思異想,改過曆法後又改了十幾個文字,其中包括天、地、日、月、星、君、臣、人、照等字,武後最喜歡的新字莫過于照,這是她的名字,照如今被改寫為瞾,無疑是化平庸為神奇的一筆,它給人以某種日月相映于天空的聖潔的聯想,這個新創的瞾字為皇太後一人獨用,後來成為許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禁用之字。

    奉命起草了十七個新字的鳳閣侍郎宗秦客是武後的姑表兄弟,細心的朝臣們發現光宅年以來皇太後的親族像雨後春筍從朝廷各個角落破土而出,武承嗣已高踞尚書左仆射之職,武攸甯繼任納言官位,而粗鄙暴躁的武三思也被皇太後提任為執掌兵權大任的兵部尚書,至于内親以外的男寵薛懷義,這年臘月官拜右衛大将軍,受封為鄂國公,進出洛陽宮時再也不需以袈裟披身了。

    武門一族飛黃騰達的時候李姓皇族卻多已沒入幽冥之中,這一年秋天已故高宗皇帝的三子上金和四子素節終于難成漏網之魚,秋官侍郎周興告兩位藩王懷有謀反之心,于是刑部捕吏分成兩路前往隋州和舒州押解澤王李上金和許王李素節到洛陽聽審。

    從舒州到洛陽的一千八百裡路是一次凄怆之旅,許王素節心如死水,木枷和馬背上的淚痕已經被黃塵吞咽,就像他對長安後宮舊事的辛酸的回憶,從前那個武昭儀的形象在他的記憶中像紙頁漸漸枯黃,但素節清晰地記得亡母蕭淑妃與武後的那段冤家天敵似的故事,它是一塊巨鐵,生長在素節的心中,會生鏽卻不會消遁。

    想起從前曾不止一次地對妻兒說,我能活到今天純屬僥幸,我不知道皇太後還能讓我活多久,索節枯槁的臉上不由得浮出一種宿命的微笑。

    羁途之上秋意肅殺,雁群掠過荒草去南方尋找溫暖的栖所,許王素節卻要去洛陽奔赴命定的死亡之地。

    半途中許王素節看見過一隊擡棺出殡的行列,吹鼓聲哭喪聲和披麻戴孝的人群使他的眼睛流露出豔羨之光,許王素節問他的兒子瑛,死者是什麼人?瑛說,大概是本地的殷實富戶。

    許王素節又問,死者是病死的嗎?瑛說,大概是病死的,布衣庶人還能怎麼死?許王素節一時無言,沉默良久後突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