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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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娟長籲短歎,嘴巴裡雖然替江潮遠辯解,內心卻免不了自己也被拒絕的遺憾. “你請你表姐拜托他不就行了?”我把清洗好的衣服稍稍扭幹,再連同洗衣糟的衣服一起倒進脫水機将水脫幹. 明娟搖頭.“不成的,怎麼說就是不通.我表姐說,連大學那份客座的指導教授工作他都顯得很勉強,隻差沒有表現得很意興闌珊.我隻好死心喽!” 我将盆中的清水倒掉,水波中映現出江潮遠那雙夜黑深邃的眼.我想,我懂.他的“意興闌珊”,隻是未遇見撼動他心靈的共嗚震漾. “所以喽!”明娟托着下巴,又說道:“我說你連氣真好!我求都求不到;你卻不費吹灰之力,還不當一回事.沉若水,你會遭天譴的!”說到最後,明娟咬牙切齒,半帶玩笑半埋怨地詛咒我. “不然你要我怎麼樣?我能認真嗎?” 我把竹竿斜架,擦拭幹淨;一件一件晾曬好衣服.态度是那樣無動于衷,流于過度的無所謂. “你如果真的喜歡的話,也沒甚麼不可以.”明娟一派天真.“音樂本來就是為了陶冶性靈,隻要有心,不管何時都可以開始.” “你是當真的嗎?明娟!”我覺得她在說風涼話.“就算我真的有心,我的家庭情況也不允許,更何況──”我看看自己粗糙的雙手,甩甩頭說:“才能也是有一定的限度,有時間的界限.” “你不像這麼悲觀的人──” “這不是悲觀,是事實.”我盯着她,近乎冷淡.“不然,你以為你爸媽為什麼從你五歲起就讓你學琴?” 明娟回視着我,反駁不出話. “我說不過你.”她放棄争辯,也是無話可辯.“可是,我還是要說,你這樣不在乎,不把它當一回事,一定會遭天譴的!” 我默然一會,轉開身,将洗衣機和小盆收拾安置整齊.塑膠頂棚射下來的光亮,總有一種黃昏似的昏暗. “我沒有不在乎.”我低聲說道.既問她,也反問自己:“可是,我又能怎麼樣?” 大概是我的神情不自覺地流露出一點無奈或酸楚,明娟覺得過意不去,好半天沒有再說話.這個沉默一直延續到我們走回屋子前頭,出了門,重新見到天日以後.明娟将雙臂交到身後,仰起頭吻着太陽的光熱. “哇!天氣好好!”露出像小孩一樣滿足的笑容.“這麼好的天氣,待在屋子太可惜了!” 我跟着擡頭望,太陽都快上中天.光清洗那些衣服,就花了快一上午的時間. “你下午有事嗎?我們出去走走好不好?”明娟伸手擋住陽光,偏過臉探問.“從我表姐演奏會那天見面到現在,快兩個月了,我們都沒再碰過面;我找了你幾次,老是找不到你.你們學校功爐很忙嗎?你忙着唸書,也不來找我!” “最近考試比較多,所以──”考試是理由,我想忘卻不時在我耳畔響起的潮聲. “又是考試!”明娟咕哝一句,情緒性的發洩. *** 我們并肩走往街上,沿着六十米寬的大道漫無目的地走下去.微微有風吹,雖然陽光在照,仍是陰陰涼涼.我身上的舊灰襯衫、洗得泛白的牛仔褲,四處濺有先前洗衣時殘漬的水漬,風吹來,微起一點寒. “下月初,我們音樂班舉行一個發表會,你來不來?明彥也會上台表演──”明娟停下腳步問道. “明彥?”我也停下腳步,有一點詫異.“你是說你弟弟?他怎麼也會參加發表會?你爸媽不是請大學音樂教授特别指導他?” “你怎麼知道?” “上次我遇見過他.” “甚麼時候?” “到大學去那時候.”我避開了那個名字.“他正好要去練習,剛巧在校園碰到.” 明娟露出個明白的表情.說道:“我現在音樂班的指導老師,和明彥的指導老師是音樂學院的朋友,為了壯大聲勢,特别邀請明彥指導老師一起參加這次的活動,舉行小提琴和鋼琴的聯合發表會,所以到時候明彥也會上場.” “哦!”我懂了,想起明彥那少年傲氣的表情,不禁脫口道:“明彥看起來很有氣勢,很有大人的樣子,一點都看不出他才十四歲,說真的,他雖然是你弟弟,感覺卻比較像你哥哥.在他面前,好像自然就會矮了半截.” “他好像很有才華?” “大概吧!”明娟的口氣像隻洩氣的皮球.“我姨丈老稱他是天才,還說服我爸媽,打算将他送到德國.” “德國?” “是啊!再過三個月江潮遠就要飛赴歐洲巡迴演奏,我表姐他們計畫等他從歐洲回來就舉行婚禮;然後兩個人再一起飛赴歐洲.我表姐打算到德國萊比錫大學追随一位她一直很心儀的鋼琴大師.我爸媽和姨丈就趁着這個機會,準備把明彥送到柏林去.” 我隻覺腦袋一陣轟響,耳邊嗡嗡隆的,但見明娟的嘴巴一張一合,卻聽不清她在說甚麼;除了那幽淡的海潮聲,再也聽不到甚麼. 心內有刀在割,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