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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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四周,是被填塞流滿的黑暗。

     再走下去,那些光突然破碎成流竄的明亮,絲絲點點,微現出一條被黑暗籠罩的死巷。

    那些破碎的流光突然朝她點點墜襲而來,很快的,她覺得自己被溶掉!被吸入那條暗巷── 接下來,黑暗的道路扭曲了,眼前幾條黑影紛紛在奔竄。

    好多叫嚷的聲音,帶着兇戾的氣流一道閃光突地朝她劈來,她被那道光迷惑住了,無法動彈,一條黑影急速撲向她── 她猛然一震,睜開眼睛,頭發汗迹斑斑。

     “想起甚麼了嗎?”唐志摩靠向她問。

     “不,沒有,我甚麼都不知道,死了就是死了!”易莎順搖頭,回答得語無倫次。

     “你母親總該告訴過你,你父親是怎麼死的吧?” “是的,她說過。

    她說我父親被神帶走了。

    ” “你當然不相信,對不對?”唐志摩固執的追問。

     “嗯。

    ”易莎順點頭,承認說:“我知道我父親不是被神帶走,但沒有人告訴我為甚麼,死了就是死了。

    ” “難道你從來沒有想過去追問深究、徹底明白事情的原由?”唐志摩大感疑惑。

     這疑惑,問得追根究底,易莎順隻是回給他一笑,笑得意味深長。

     難道,她其實明了了甚麼──唐志摩心一動,他撩起一掌冰冷的溪水,沒甚麼含意似地問說:“莎順,你曾全心愛過一個人嗎?在你心裡,有沒有這樣一個人,讓你朝朝暮暮許誓不渝?” 易莎順緘默不語,不懂唐志摩突然此問的含意。

     “我這樣問,太過勉強了。

    換個方式吧……”唐志摩失笑道:“你相信幾分真情?認為愛情可以深藏到怎樣的程度?或者錯出甚麼樣的差距?你對它有沒有任何質疑?” 又是一個如此突然的問題,唐志摩究竟想探尋甚麼? 易莎順又沉默了一會。

    但她并沒有細想,在她心裡早已有了答案。

    她保持沉默,隻是在猶疑──洩露心事會讓心情太沉重。

    唐志摩接受那沉默,接着問道:“假設你心裡有這樣一個人存在,讓你朝朝暮暮,你是否會──”聲音被冰涼的空氣凍住了,嘎然而止。

     “我會──愛他愛到死。

    ”冷泉幽咽,破冰而出。

     “是嗎……”唐志摩竟輕聲而笑。

    笑中,帶着令人費解的了然。

     “你……”易莎順懷疑他知悉了甚麼。

     唐志摩神色突然沉肅下來,語重心長又問:“如果,那個人是你所憎恨的,你的不幸都是因為他所造成,你的一生都因為他而改變──如果,我是說如果,是那樣的一個人,你愛上的是那樣的人,你該怎麼辦?” “我──”易莎順怔望流水。

     “你說過,你要有人愛你愛到死。

    那個人,他願意為你做任何事──不隻是為了彌補和忏悔償還──他想給你,但他沒有勇氣面對這一切,因為他造成了你的不幸;他不敢面對自己的心情,因為他怕,他認為自己沒有資格去說愛。

    如果,你愛的是那樣的人,你會怎麼辦?” “我──”易莎順不敢去深思。

    唐志摩究竟想說甚麼? “莎順,你在疑惑吧?我怎麼突然提起這些……”唐志摩再撈一掌冰肌的清泉。

    “我們的眼目,有太多的盲點,用心去看,尚不盡然完全看得清;但關于命運相系的那個人,許下真情,一定可以看清真正的心。

    隻不過……” 隻不過是喜是愁,就看他們癡心裡感情的深淺疏侬。

     他默默轉身,留下未完的話,在雲霧中回繞。

     這番話,卻讓易莎順苦苦思量了很久。

    唐志摩在暗示她甚麼?她以為她掩飾得好!但他也許早看穿太多。

     半個月倏忽而過,唐志摩拟轉往“道本農場”,在農場小住半月;易莎順無意随他前往。

    看山看水已看夠了,感覺生活無标的,日子再也過不下似的。

     “那好吧!”唐志摩也不勉強她。

    “你就先回去好了,我通知星野來接你。

    ”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 “你一個人回去,我不放心,還是叫星野過來接你……” “志摩,”易莎順堅持說:“你就讓我自己一個人回去好嗎?等待、盼望、失望……那樣的日子我已經過累了,不想再嘗了。

    ” “莎順……” 像過去無數次的情況一樣,面對易莎順落寞黯然的神情,唐志摩隻能無助地陪她沉默。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坦白表露自己的疲憊──等待得太累了,她情願不再期待。

     他真希望柳星野看到她此刻臉上那種落落寡歡的黯然──那樣他就會知道,對易莎順來說,他的意義有多不一樣! “既然你這麼堅持,我也不勉強,但你自己要多小心!”唐志摩仍有些不放心。

     “我知道,你也要小心。

    ” 唐志摩聽着不禁微笑,含笑道:“我是大男人,有甚麼好小心!祈禱我早些完成新的劇作倒是真的。

    ” “新劇作?又有好題材了嗎?” “是啊……”唐志摩就着薄暮,專心地看着易莎順,眼光既深又遠。

     這是個冒險的賭注,如果順利成功的話,也許,他能為易莎順和柳星野尋辟出新的起點,擺脫過去那一段往事的糾纏。

     “這一次的題材是關于哪方面的?”易莎順顯得興緻盎然。

     “當然是愛情。

    唯有愛情才能釋出驚濤裂岸的傳奇。

    ”唐志摩的眼光籠罩易莎順。

     但這樣不計後果、孤注一擲的結果,也許是“玉石俱焚”誰也不知道! 是喜是悲,真的就看他們癡心裡感情的深淺疏濃有多少了。

     “莎順……”唐志摩突然欲言又止。

     “怎麼了?” “沒甚麼。

    時間不早了,早點休息吧!” 箭都在弦上了,能再多說甚麼?隻希望它射出的方向,能串出同心的圓滿。

     為了避開炙人的暑氣,隔天,太陽下山了,唐志摩和易莎順才退房。

    唐志摩轉往“道本農場”,易莎順則隻身回去。

     “天都黑了,我先送你進城中車站。

    ”唐志摩邊說邊把兩三件手提的行李丢進車後座。

     他們上山的時候,是由唐志摩開車上來的。

     “不用了,又不順路;再說你從這裡開車到‘道本農場’也要花一兩個小時的時間,先送我進城,那要浪費多少時間!” “那你怎麼辦?總是要下山的。

    ” 易莎順提着行李,歪着頭想想也對,失聲笑道:“說的也是。

    那你就送我到山下,我自己再搭客運車到車站轉車進城,再搭夜車回去。

    ” “都這時候了,還有車子開往車站嗎?”唐志摩問得憂心忡忡。

     東部一帶城市發展本就比較偏涼,較大的城市是有的,也有鐵公路連絡繁華的北部大都會區。

    但山區地帶進城的交通,白天時間平均兩小時才有一班客運車,入夜以後,想進城,兩三個小時的等候是常有的。

     至于像易莎順身處的這種散落村落,通常脫離平地交通主幹有一大段距離,當地人平日進出大都用步行,走上一小時是常有的事,雖也有客運車出入,但都是不定時的。

    易莎順必須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