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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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每天夜黑都跑到這個人家去,他臨跑以前,還來宿舍找過你,肯定你們倆在搞啥陰謀。

    人保科一查,你出身不好,帽子還沒有摘,幾個幹部一商量,臨時把你的名字給添上了。

    這我親眼見的。

    你們那個胡子隊長還跑到人保科吵了半天,他保證你沒事,說你是好人,可讓人家克了一頓,說他沒一點兒警惕性,把一個好勞力放跑了,這會兒又護着一個報紙上都批判過的有名的‘右派’!還要叫他回去寫檢讨哩……咱們這個農場,過年過節都要整頓一次,好像壞人專揀着過年過節的日子搗亂一樣。

    這不是?元旦前我送去四個人,今天,又送去你們六個……到了那達兒,你得多加小心,那可是個叫你掉幾層皮的地方……” 奇怪,他這番話并沒有使我感到意外。

    我并不驚愕,更不惶然失措,甚至我還認為,我跟馬纓花還在一個農場,這就很好,不久以後總能見面的。

    我隻是感到憤恨——“營業部主任”臨走時還不放過我。

    人是非常美好的,但也有的人非常獰惡。

    如果不是這樣,人便不會在創造神檔耐貝叢斐龉*怪來。

    這種憤恨壓倒了我對馬纓花的留戀,還鼓起了我一種抵抗壓力的激情。

    我凝神望着前方,那是廣袤的白茫茫的雪原,一道陽光終于沖破了山頂的濃雲,宛如一把利劍插到山腳下,迸出一片耀眼的亮光。

    這種情景我好像很熟悉,仿佛在一個夢中見到過。

    現在,我健康了,我覺得能夠理解馬克思的書了,我相信我不論走到哪裡,我都有一種新的力量來對付險惡的命運。

    拖拉機颠簸着,小夥子一心又放在開車上了。

    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沒有告訴馬纓花,海喜喜留下了一張炕桌和一麻袋黃豆。

    炕桌不知會被誰抄走;那埋麻袋的地點隻有我知道,這場雪一化,氣溫再一轉暖,黃豆就會浸得發芽了吧。

     果然如那小夥子說的,我到山根下這個隊,連請假出來的權利和與外面的非直系親屬見面的權利也被剝奪了。

    兩個月以後,一個留有隊上的病号悄悄告訴我,這天有個“挺标緻的小娘們兒”夾着一個小包來找我,讓隊上的幹部盤問了半天,結果還是被訓了回去,小包也不許留下。

    這天,我在渠口上擡了十小時石頭,累得筋疲力盡,我隻可憐她走了這麼遠的路,還沒來得及思念她就沉沉入睡了。

    不久,提出了“階級鬥争要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我以“書寫反動筆記”的罪名被判三年管制。

    “社教運動”中,我又以“右派翻案” 的罪名被判三年勞教。

    勞教期滿,回到農場,正遇上“文化大革命”,我升級成為“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被群專起來。

    一九七○年,我被投進農場私設的監獄。

    那種監獄,不屬于公安機關管轄,沒有一條現代監獄的規章,純粹是中文版的羅馬宗教裁判所。

    一九六八年,我勞教期滿回到農場,才得知在我前面那段被管制期間,馬纓花一直沒有結婚。

    我被送去勞教後,她就帶着爾舍到縣城找她哥哥去了,沒有多長時間,她和她哥哥全家都回到了青海。

     據說她哥哥也犯了什麼錯誤。

     一九七一年,在那座農場私設的監獄裡,連《毛澤東選集》也不讓我們“犯人”看,說是我們的主要任務就是勞動改造,看了《毛澤東選集》會學到和農場當局鬥争的策略。

    有一天,我被派到農場子弟學校的教研室砌爐子。

    教員們上課去了,我如饑似渴地到處翻找有什麼可看的書,但辦公桌上全是學生的作業簿,隻有一本《辭海》放在案頭上。

    我翻到“馬纓花”這一條。

    這一條是這樣解釋的:植物名。

    學名Albizziajulibrissin。

    一名“合歡”。

    豆科。

     落葉喬木。

    二回偶數羽狀複葉,小葉甚多,呈鐮狀,夜間成對相合。

    夏季開花,頭狀花序,合瓣花冠,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