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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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肚子(的個)手巾(喲)水上漂,唱上(那個)小曲子解心焦。

     一根子幹草頂不上(個)門,我拿個好心思維不下個人。

     大紅的果子(呀)香(喲)水的梨。

     我不曉得那達兒難為過你。

     唱到最後兩節,他的聲調好像又變得年輕了,恢複了元氣。

    爾舍直拍小手:“好聽!好聽!”還叫他唱。

    在我意識之下潛行的心情,又兀地滋生出對他的妒忌。

    他不但有種俯拾即得的靈感,有非常善于用歌詠來表達自己情緒的智慧,而且,也因為爾舍從來沒有這樣和我親熱過。

    在我一本正經地說别人編的故事的時候,爾舍聽着聽着就睡着了。

    我是不是已經失去了和兒童交流情感的童心呢? 我又聽見海喜喜在爾舍耳朵旁邊嘀嘀咕咕,像是教唆她些什麼。

    果然,爾舍大聲喊着:“媽,你唱、你唱……” 我沒有朝後看。

    她這時大概已經洗完了鍋碗,靠在炕沿上。

    我聽見她噗哧一笑——不論什麼時候,什麼情況下,她都能夠笑出來,這使我的心頭掠過一絲無名的惱恨。

    她爽快地說:“好,我唱。

    ”接着,她用她特有的輕快、柔潤,而又帶幾分野性的嗓音唱道:羊肚子(的個)手巾水上漂,你不會唱曲子奴給你教。

     三十三顆荞麥(呀)九十九道棱,二妹妹再好是人家的人。

     芝麻的胡麻出個好油,嫁不下個好漢子我要維朋友。

     他倆唱的調子是“信天遊”,或說是“爬山調”。

    一唱一和的唱詞有不盡的弦外之音。

     我非常模糊、朦胧的想象裡,好像有兩隻山鷹一上一下地在薄薄的、如絲綿一般的雲層中盤旋。

    我吃着,想着,聽着……蓦地,很清醒地意識到他倆是非常合适的一對!我還意識到,在這座荒村中的這間簡陋的小土房裡,在這昏黃的、被霧氣和柴煙弄得閃爍不定的油燈光下,我完全是個多餘的人!是不知從哪兒飛來的一隻蒼蠅。

    吃完了,蹬蹬腿,抹抹嘴,又飛走了。

    哪兒也不屬于我,我哪兒也不屬于,在整個世界上我都是個多餘的人;和亞哈遜魯一樣,被開除出人民行列的人,就成了永世漂流的猶太人……現在,我像被人随意釘上的一個楔子,打入了他們的生活。

    我自以為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卻使他們本來的生活分裂了,破碎了。

    肚子吃飽以後,應該舒服了,高興了,而此時相反,心情卻更加沉重。

    我似乎看透了自己一生的命運,還是餓着肚子好;如果不餓肚子,就會給人家帶來禍害。

     吃完飯,我推開飯碗,眼睛沒有看他們,隻說組裡的人還等我回去商量事情哩,擡起腿就走了。

    外面,半輪冷月裹在像我的棉絮一樣破爛的雲朵裡。

    西邊的山巒呈現着威嚴而陰森的黑色,像披着法衣的法官。

    沒有一絲風,空氣凜冽而幹燥。

    村子裡有的人家雖然還亮着暗淡的燈光,但十分沉寂,隻有我腳下碎柴碎草的沙沙聲。

    我感到悲怆,卻又有點不甘心。

    我停下來解手。

    還沒解完手,海喜喜也從她家出來了。

    他輕輕地咳了一聲,模糊的背影很快地無聲地在黑黝黝的馬号那邊消失了。

    我好像甘心了,但又覺得更加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