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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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醒來,才有了饑餓和周身疼痛的感覺。

    根據經驗,我知道現在開始好轉了。

     能夠感到饑餓和疼痛,就是還有活力的表現。

    我無論如何要想個借口留在“家”裡。

     吃完早飯,我向組員們指出,土坯爐子上的泥縫,經過一天一夜的烘烤,已經幹裂了。

     如果不糊上,裂縫裡就會冒出煤氣。

    “這可不是鬧着玩的,别剛出勞改隊,又進了閻王殿。

    ”我叫他們跟謝隊長說一聲,我留在“家”裡把爐子再泥一遍。

     我現在是“組長”了,更主要的是,這個爐子成了大家關心的一個寶貝。

    中尉說:“行,你别去了,我去跟毛胡子隊長打個招呼。

    ”我料到隊長絕不會憑他們一句話就對我撒手不管。

    我先慢慢吞吞提來一桶水,挖了幾鍬上,剛把泥和好,不出所料,謝隊長夾着一把鍬來了。

    “日怪!”他内行地把煙竈裡裡外外看了一遍,頗為欣賞,在爐子旁邊蹲下來烤着兩隻手,“你還會打這樣的爐子;又省料,又簡便,火又旺。

    ”①拉撒路為基督教《聖經》中一個患癞病的乞丐,死後因基督之力複活,成為病人的守護神。

    “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

    ”我笑着把我是跟誰學的告訴了他。

    “日怪!你們‘右派’,盡是些能人!”他朝幹草上啐了一口,“咱們這達兒的人,老八輩子咋樣打爐子,這會兒還咋樣打爐子。

    費泥費坯,厚得跟城牆一樣,熱氣都透不出來。

    ” 謝隊長烤暖和了,眼淚鼻涕流了出來。

    他在臉上抓了一把,抹在自己的襖袖上。

    粗糙的大手上一道道很深的裂口。

    常年的戶外勞動在他手上和臉上都印上了不可磨滅的痕迹;我突然覺得他很衰老,清癯的、布滿皺褶的臉上有一種老人式的寬容神情,顯得很和藹可親。

     “謝隊長,你家爐子要是不好燒,我來替你改裝一下吧。

    ”我讨好地說。

    “不用。

    ”他語氣很平和,拉開了家常話,“我家燒的是柴竈。

    誰燒得起煤哩!你們是單身職工,按規定應該給你們燒爐子的。

    别的,你沒見?隊上家家戶戶都是柴竈,做了飯,又燒了炕。

    到夜黑,再添一把柴,一夜黑也暖和了。

    我的竈是喜喜子給我打的。

    那驢日的,也有點能!” “海喜喜不是幹部?”我勾着爐縫,問他,“昨天他接我們去,我們還當他是幹部哩。

    ” “球幹部!”謝隊長淡淡地一笑,“他是今年開春從甘肅過來的。

    聽說他小時候在寺上當過滿拉①,可不好好學,一蹦子竄了好些地方。

    勞動嘛,還是攢勁的。

    身大力不虧嘛。

    我就看待他這一點。

    出個遠門,他也扛得住餓。

    嘿嘿!”①滿拉,是指在清真寺内學習伊斯蘭教知識的學員,結業後,可當阿訇。

     謝隊長笑出了聲,我卻不明白這有什麼可笑的。

    停了一會兒,他又說:“今夜黑發工資,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