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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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火院裡遍地都是如青玉蜀黍穗一樣醒鼻的蘇打味,就在那氣味中,司馬藍和哥哥們急速地長大了,藍家、杜家和一村的孩娃們都長了見識明白人世了。

     大人們說讓孩娃們一個一個來手術房裡看看吧,看看有膽了,日後他們就也可以來賣皮子了。

    醫院唯一的要求是孩娃一次最多進來三個或五個,到手術房不能說話,進屋時腳步要輕,要随手關門。

    孩娃們沒想到手術房倒是能讓人享受哩,有四盆大碳火架在屋子裡,玻璃窗亮得能當鏡子用。

    就在那金燦燦的光色裡,在四盆碳火的正中央,擺了一張床,床上鋪得又厚又暖,司馬笑笑在床上爬着,像爬在火裡睡着了,身上蓋了白被子,那被子還是洋白布,幹淨得翻天覆地難找一星塵灰兒。

    在那被子外,露了司馬笑笑的左大腿,大腿被大夫們圍起來,有人手裡拿了白紗布,有人手裡端了洋瓷盤,盤裡放了鑷子、剪子和令巧的小鉗兒。

    一個大夫說開始吧,手術也就開始了,就讓第一批的孩娃們站到房裡的牆下邊,聽那鑷子、剪子白白涼涼的碰撞聲,看着不斷有擦了血的紗布丢在一鐵桶裡。

    因為那床上被割皮的是司馬笑笑,第一批進去的就是他的高矮一緻的五個孩娃兒。

    司馬森在最前,老二林斷後,司馬藍在中間。

    他們進屋看見父親爬在一堆柔白裡,火光像血水一樣煮着他,五個孩娃都忽然收住步子,在門口呆住了,每張臉上都嘩地慘白了。

    司馬笑笑朝孩娃們看一眼,沒說話,微微笑一下,那笑像黃色的落葉一樣在他臉飄了大半天。

    司馬藍覺得渾身冷,身子抖得砰啪響,然捏緊的雙手卻熱燙燙的出了汗。

    他不敢看那些大夫們,他們衣裳的白色使他感到自己心裡像堆滿了雪。

    看不見大夫們的刀是怎樣在割動,可司馬藍想起了一年前的冬天,父親司馬笑笑剝一張兔皮時,把兔子挂在一棵樹上,磨了菜刀,然後先從兔肚上開了口,左手抓住兔毛,把兔皮掀起來,那菜刀就在兔皮和兔肉的縫裡紅爛爛地響着把兔皮兔身分開了。

    他穿過大夫們擠在一起的白褂縫,看到一個大夫手裡的刀在半空晃了一下,看見了那刀不是切菜刀,也不是瓜果刀。

    那刀小的如他自己指頭樣,薄得像是一張紙,刀刃似乎是開在僅有一指長的刀頭上,亮得隻一下眼睛就被晃花了。

    他眨了一下眼,想弄清那刀到底是啥模樣,割人皮到底是怎樣一個割法兒,可再睜開眼睛時,一個大夫把那條人縫嚴嚴擋住了。

    他緊捏着拳頭,硬着耳根,聽見了微細的刀動聲,像他自己用刀把玉蜀黍葉子割成一條一條那樣青冽冽的亮。

    可割葉進是青淡的藻腥氣,然這兒卻是濃烈的血腥氣。

    他覺得兩腿發軟了,似乎要癱倒在地上。

    埋在枕頭裡的那張父親的臉,慘黃黃透亮。

    他看見父親臉上那薄亮蠟黃的後邊,線似的筋脈跳得如彈動的皮筋繩。

    看見父親額上的汗,每一粒都有半斤重,懸在那兒不肯落下來,壓得父親的臉都變形了。

    從窗裡透過的日光裡,飛動的塵星的聲音象空氣落在地上或撞在牆上、樹上一樣響,薄亮的皮刀在父親的腿上來回劃動着,那腥紅聲響在司馬藍的耳朵裡電閃雷鳴一樣驚心着。

    有汗從他攥緊的手心擠出來,濕在他的棉褲上。

    他伸開了手,在棉褲上擦了汗,看見哥哥森、林、木、的臉都被吓得和父親的臉色一樣白,一樣挂着汗,弟弟鹿卻躲在哥哥們身後,把手捂在眼睛上,輕聲叫了一聲哥,把自己的右手往森的手裡塞,把左手往林的手裡塞,司馬森便大人似的一把将他的頭攔在懷裡了,說鹿弟不怕,一會就完了。

     司馬笑笑仰起頭,又一次把目光擱在了五個孩娃的身子上。

     五個孩娃朝他走過去。

     司馬森說,爹,疼吧? 司馬笑笑說,以後你們賣了都要打麻針,打了麻針一點都不疼。

    然後他對五個孩娃又挂了一臉笑,說,不打麻針價錢貴,能多賣好幾塊錢哩,這幾塊錢咱家過年用,别對村人們說爹沒打麻針,多賣幾塊錢。

     五個孩娃就欣尉地向父親許諾着點了頭。

     這時候有個大夫走過來,說該換别的孩娃進來了,又說可以把你孩娃留下一個來,說說話疼就減輕了。

    司馬笑笑就留下司馬藍,司馬森便領着三個弟弟出去了。

    司馬笑笑把手伸過來,拉起司馬藍的手,驚着說藍娃,你的手好涼呀。

    他說我的手出汗哩。

    司馬笑笑說是冷汗。

    問你怕嗎?他便向父親司馬笑笑咬着嘴唇,讓下颏往脖裡低下去。

    司馬笑笑想一會,把司馬藍往床邊拉了拉,把一個護士從床邊往外輕輕推了一下,然後一把将司馬藍塞進了床和護士的身縫裡。

     幼年的司馬藍轟一下雙眼就布滿血紅了,仿佛一盆血水澆在了他眼上。

     他像一桶小木樁樣僵在了手術床邊上。

     他看見剝人皮果然和父親割兔皮時一樣兒,那大夫用左手的拇指、食指小心地提着從父親腿上已經剝下的柳葉般一塊兒長條皮,那削腳樣的刀子就在那皮下從外向他懷裡拉動着,小心翼翼,一下一下,生怕把剝下的皮碰破似的。

    他發現大夫的手不像父親那樣笨,那樣無所顧及地用力氣,時常把兔肉連到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