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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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片血,就是流案闆樣、席樣一大片血也是常事,可誰就一跌便死呢。

    杜岩就解釋道,這是啥兒年月,大饑荒裡,人身上血都快要幹了,誰流一點都會死呢。

     村人便都啞下,看着藍長壽夫婦和他們家跌一跤就死了的狗兒,想杜岩的話倒真是在理,這年月誰身上還有多少血可供流啊。

    問怎麼走着走着就跌了呢?說是和人家娃兒并肩比看返村協議上誰家的印泥更紅更大,不小心也就摔了。

     也就死了。

     藍長壽家也就從此沒了孩娃。

     他哭着說:“我斷子絕孫了哇,我家斷子絕孫了呀……” 他媳婦說:“老天爺,你給我家留一個聾子孩娃也好,咋能讓我兩個娃兒死了一對?” 司馬笑笑就上前說,把孩娃扔了算啦,哭能哭活?再哭一會大人還要死哩。

    說有地就有糧,有山就有柴,大人活下來就可以再生孩娃兒。

    藍長壽的媳婦止了哭聲,惡惡地盯着司馬笑笑,說村長,孩娃是說生就能生的?現在饑荒,都出門讨荒要飯,人連一點力氣都沒了,還能生出孩娃?司馬笑笑說,到饑荒過去生嘛。

    女人說要再饑荒個三年二年,狗他爹也就臨了四十,該得喉病死了,我家還咋生孩娃? 司馬笑笑被這問話噎住,回身到媳婦挎的藍裡翻了一陣,什麼也沒翻将出來,就到大夥面前說,誰家還有吃的拿來,讓他們夫婦留在村裡守村生娃。

    這樣叫了,村人先都默着死去活來地不發一言,沉沉一片,如豎起的一片死屍。

    到了末後,藍百歲走回到女人梅梅面前,說她娘,都拿出來吧,好壞長壽是一姓人哩。

    梅梅便從懷裡摸出了半塊黃面烙馍。

    杜岩給媳婦遞了一個眼神,司馬桃花從腰裡解下一根指頭粗的褲帶,從褲帶裡倒出了半碗小米。

    還有别的女人,有的從口袋掏出一把蒸馍布包的幹螞蚱粉,有的掏出了一根曬幹的熟鴉肉腿或翅膀。

    七七八八,在藍長壽的籃裡放了半籃。

    到了這個當兒,司馬笑笑的媳婦忽然解了褲子,赤裸了身子,從褲裡撕下一個袋子,竟往那女人籃裡倒了半碗白面細粉,把大家驚得呼吸都憋在喉裡。

     “天喲,你家還有白面!” “是鴉骨頭粉。

    ” 說前些日子村裡架三口大鍋吃鴉肉,她半夜起床去把那鴉骨頭撿了回來,曬幹搗碎碾成了骨粉。

    村人就都敬了這媳婦的精明,說有這樣的女人,你家藍、鹿、虎怕再饑荒十年,也不會活活餓死。

     可是,司馬笑笑卻上前說道: “你咋這樣不明事理,我是村長,有吃食你不先拿出來,我還算他娘的啥村長。

    ”之後,便轉過身去,對藍長壽說,回村去吧,憑着這些,你不能叫女人懷孕,人活着也是白搭。

    于是,藍長壽就抱了他跌死的孩娃,領了媳婦,挎着半籃鴉骨粉、幹鴉肉,螞蚱粉和黃餅、黑馍回村去了。

    日頭懸在頭頂,村落還依稀可見。

    村人們望着走遠的藍長壽兩口,都想說些啥兒,卻沒能說将出來,直到他們快要消失時候,倒是司馬笑笑踩到一個高處,把大家的話喚了出來。

     “媳婦懷胎要十個月哩,懷裡的狗兒不要扔掉,當糧食吃了也行,拿他當誘餌打烏鴉也行。

    ” 藍長壽轉過身子回喚: “放心走吧村長,我要是讓村裡少了一戶人家我還有臉活嗎?” 村人就又開始往耙耧山外慢慢走了。

    孩娃們再也不瘋跑亂颠,再也不耍那一戶一張的返村協議。

    他們都跟在父母身邊,拉着父母的左手或是右手,淩淩亂亂成長長的逃荒隊伍,在泥黃的日光裡,丢掉了村落,丢掉了田地和稀疏無力的莊稼。

    腳下的塵土,被他們彈将起落,飛在他們褲上、身上和臉上,誰都是塵土一身,滿鼻滿嘴的枯土氣息。

    到一個岔路口時,司馬笑笑說,分幾戶從這走吧。

    就相互看看,由藍百歲領着藍姓朝那岔路去了。

    又走幾裡,又見了一個岔路,司馬笑笑說,杜家的去還是司馬家去? 杜岩就領着杜姓人上了岔路。

     就都終于化整為零,見路口就分,見村落就留人,幾十戶三姓村人,至暮黑就零散到了通往耙耧山外的各條道上,像撒在世上的一把灰土石子樣不見。

     然在五天之後,司馬笑笑一家就又返回了村裡。

     半月之後,就一戶不少地全都回了。

     誰能料到,原來饑荒不見邊際,滿世界都遭着災難。

    耙耧山下的人說,何止你們耙耧山脈,方圓幾百裡都是荒年。

    想人有雙腳,走幾百裡,也就能逃了饑荒,可到了鎮上,鎮上人說何止百裡,螞蚱是從千裡之外飛過來的。

    想那麼小的螞蚱能飛千裡之地?疑懷着,猶豫着,有人到了城裡,見那一個城裡的百姓,都棄城到郊野去了。

    城裡人說,全省全國都是荒年,你們往哪去喲? 司馬笑笑帶着同族人馬,不斷地如撒豆播種般把他們分留在各個路口和大的村莊,在河邊田地的一問舊菜屋裡宿了一夜,來日午時就趕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