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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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風從耶和華那裡刮起,把鹌鹑由海面刮來,飛散在營邊和營的四周。

    這邊約有一天的路程,那邊約有一天的路程,離地面約有二肘。

    百姓起來,終日終夜,并次日一整天,捕取鹌鹑,至少的也取了十賀梅珥,為自己擺列在營的四周。

    肉在他們牙齒之間,尚未嚼爛。

    耶和華的怒氣就向他們發作,用重量的災殃擊殺了他們。

    那地方便叫作基博羅哈他瓦(就是“貪欲之人的墳墓”),因為他們在那裡葬埋起貪欲之心的人。

     又幾天之後,司馬藍獨自在西梁下的一條狹谷找到村裡丢失的二十七個殘廢的孩娃,終于就成了三姓村未來的一個重要人物,開始了他一生的第一次統領人馬。

     然在幾天之前,父親說讓他帶着兩個弟弟鹿、虎到溝下河邊看能不能捉條小魚回來煮煮時,他不知道那正是哥哥森、林、木死去的一道門坎,是父親給哥哥們挖好的一道墓門。

    他領着弟弟出門了。

    他們空手出門,空手而歸後,院子裡也空空蕩蕩,隻有父親在樹下抽煙聲,十裡深長,無頭無尾。

     “哥們哩?” “出去了。

    ” 父親說的平淡無味,說如往日三個哥哥去村裡玩耍沒有回來一樣。

    就這個當兒,母親挎着滿滿一藍曬焉的野菜回來了,落日的最後一抹紅光,在她臉上染下了薄薄淡淡的顔色,一藍野菜召喚出她内心的嬉悅,在她臉上跳跳躍躍地時隐時現。

    走進門框裡邊,她說這菜又嫩又好,配一把糧食能吃三天。

    父親沒有看她,沒有過去接她挎的竹藍,隻把他的芝麻葉、油菜葉兒吸得雲天霧地。

     這時候母親覺出了異樣。

     這時候從村裡傳來了先一步到家的女人的尖叫聲: “我的孩娃哪──我的孩娃在哪兒?” “我的孩娃哪──畜生呀,你把孩娃扔在了哪?瞎子瘸子他也是你的骨血喲。

    ” 這叫聲像風一樣刮過去,跟着滿村就都成了一模一樣的女人的叫,把街巷胡同塞得滿滿當當,水池不通,除了女人們的叫,再也沒有别的一絲聲音了。

     司馬藍和弟弟們被這叫聲吓呆了。

    他們看着母親僵在院落裡,臉上那一層薄潤嘩啦一聲不見了,蠟黃和蒼白踢踢踏踏跑上了她的臉。

    她懷裡的籃子滾在地上,野菜撒出來落了一院。

    二話沒說,她跑進森、林、木睡的廂房,摸黑到床上抓了幾把,除了一床空空的被褥和濃烈的尿臊氣味,再也沒有找到啥兒,便返身沖進院裡,看一眼仍是低頭吸煙的司馬笑笑,撲到他們弟兄三個面前,母雞避鷹樣一把将他們死死地抱着,淚水哐咚哐咚落下來砸在他們的頭上,人卻連一點哭聲都沒有,隻是直盯盯地望着森、林、木住的屋門,再也沒有轉動一下眼珠兒。

     司馬藍在娘的懷裡,覺摸到了娘的胸脯一起一伏,像掀動的山脈一樣。

    他知道他的三個哥哥不在了,被父親扔到哪裡了,一陣恐懼襲滿了他全身。

    他感到了身上奇冷。

    感到臉上出了一層汗。

    娘把他們抱在懷裡捂得快沒氣息了。

    他動了動頭,娘卻越發把他朝懷裡緊緊按了按。

    從娘的胳膊和六弟虎的脖子望出去,他看見爹吸的煙鍋變成了一團紅火,在暮黑裡像懸着的一粒紅星星。

    他聽見六弟說,娘呀,我餓哩,我快和大哥、二哥、三哥一樣餓死了,娘不說話就拿手去六弟虎和五弟鹿的頭上摸,宛若她這一摸他們就不會再餓似的。

     就這時候,司馬藍從娘的懷裡掙了出來,把撒進門口的野菜一棵一棵撿進籃裡了。

     就這時候,有人來說,村長,我媳婦瘋了喲。

    父親就走出門去,又從門外走了回來。

     “哭吧,”父親說,“村裡有好多女人在哭哩,你也去放大悲聲哭一場,哭一場天大的事也就過去了。

    ” 娘說:“把孩娃們扔在了哪?” 父親說:“你是村長媳婦,你最不該問哩。

    ” 娘說:“你真的不讓他們活命了?” 父親說:“我得讓藍和鹿虎活着呀。

    ” 娘不再說啥,默默過了一陣,把鹿虎從手裡推開了,進炊房舀了一盤水,端到院落,把司馬藍撿好的菜提過來,嘩啦嘩啦洗菜燒飯了。

     幾天後,司馬藍獨自踏着一條小道,去找全村的二十七個殘疾的孩娃兒,心裡還湧着母親洗菜的那副模樣兒。

    把菜根掐下來,扔到一邊去,把菜葉在水裡洗淨放到一個海碗裡,嘴裡卻不停地自言自語說,誰讓他們是殘疾孩娃哩?不殘疾不就活下來了嗎。

    殘疾了就是活下來,一輩子也是一個廢人呢,不能下地幹活,不能做飯縫衣,爹娘活不到四十歲也就要死了,你們殘疾着成不了家業,誰給你們燒飯喲,誰給你們洗衣喲。

    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