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關燈
像問村人,問完了就去她懷裡要孩娃,她就把孩娃從懷裡松了手。

    可司馬笑笑扯着孩娃要走時,這小兒麻痹症的孩娃哭天叫地,如立馬要死去一樣。

    女人被孩娃的哭聲驚醒了,她猛地從地上竄起來,飛跑幾步把頭撞在司馬笑笑的後背上。

     司馬笑笑像牆一樣倒下來。

     女人又把她的孩娃搶走了。

     從地上坐起來,司馬笑笑忽然看見司馬鹿老老實實立在娘身邊,另五個孩娃森、林、木、藍和虎,都朝那女人跑過去,拿頭往那女人身上撞,用手朝她臉上抓,把那女人吓得搶着孩娃滿場跑,尖叫聲青紫一片飛了一場子。

    他忙不疊兒起身把五個孩娃攔下來,像攔一窩滿會叫的狗嵬兒。

     司馬藍在這一窩兄弟中間,惡了跑遠的女人一眼說:“爹,不給她家分糧食。

    ” 司馬笑笑在人群中找到了藍長壽。

     “不把你娃兒送過來就沒有你一家人的糧。

    ” 藍長壽便走過去,不言不語朝女人臉上打了一耳光,把自己麻腿的孩娃送到了麥場東的殘堆裡。

    然在他從殘堆這邊轉過身子時,他看見他女人倒在地上,有幾個人正在叫她的名字,掐她的人中呢,有個女人一邊救着藍長壽女人,一邊對他驚叫說,你把你女人打死了,連一點氣兒也沒了。

    他就站住朝女人看了看,大聲說這女人好吃懶做,每頓飯我讓她放半把玉蜀黍生兒,她總要放一把,說湯稀了實在喝不下,養不了人。

    說不是她我家糧食不會在左右鄰居中總是最先吃完的。

    說她死了我和孩娃們就能熬過這場災荒了。

     女人們便都啞口無言了。

     就再也沒人阻攔司馬笑笑去領他們的殘廢孩娃了。

    一會兒功夫,三十一個殘傻的孩娃和兩個傻癡大人都被集中到了麥場東,像一堆将死的畜牲樣東一個西一個倒坐一大片。

    然後就正式開始分糧了。

    正常人一人一小碗,外加一小把。

    一家一家排着隊從司馬笑笑面前走過去,司馬笑笑點一下人頭,說六個,藍百歲就挖出六小碗,杜岩再抓六小把。

    司馬笑笑說三個,藍百歲就挖三小碗,杜岩就抓三小把。

    到各戶都分了糧食後,袋裡還剩幾斤紅豌豆,司馬笑笑提着袋兒,給各家的女人抓了半把豆。

    最後把袋子扔在腳地上,望了那一大片殘孩娃,忽然大聲說:“糧分完了,你們要把殘娃兒都領回家裡,就不忍心不讓他們吃飯。

    讓他們吃飯,就得一家人跟着都餓死。

    我的意思,大家狠狠心,把他們都鎖到這麥場的屋裡去。

    ” 沒有說話,都死死地盯着司馬笑笑的臉。

     司馬笑笑說: “不是我們做爹娘的狠心,是老天爺狠心哩。

    ” 依舊如枯井一樣靜默着。

     司馬笑笑說: “我有三個孩娃呢。

    ” 可司馬笑笑石破天驚地也沒有料到,在一片靜默中,他話一出口落地,最先動了身子的會是一向不聲不張的藍百歲,他放下手中的空碗,誰也不看,從司馬笑笑面前走過去,徑到麥場東把藍七十、藍六十、藍五十領着默默往往村裡走去了。

    司馬笑笑望着他的背影,望着他手裡的三個殘妞兒,心裡叮當一動,想他倒還是一個男人哩,是一個父親哩,不禁對他有些另眼相看了,有些莫名的悔感了。

    可司馬笑笑還是追着他們父女四個叫:“百歲──你倒像是閨女們的爹,可你會有後悔的那一天。

    ” 藍百歲站住了。

    他回過頭來看了看這麥場上,又看了看場邊的一道崖,想要說啥,似乎費了許多力氣,沒能說出就又轉身走掉了。

     太陽已從麥場上鋪過場邊的土堤,移至了一道懸崖下。

    懸崖上的一棵荊樹開始泛出了一層淺綠色。

    在那荊樹下的懸崖上,有一片紅浸浸的水濕,似乎有人到過那兒去,濕土上有腳印還有手痕兒。

    随着藍百歲的目光,司馬笑笑朝那崖下瞟了瞟。

    再看那崖頂場上的殘疾孩娃們,竟在轉眼之間,他們的爹娘都把他們領去了。

     一個麥場空下來。

    日光熱開水樣澆了一地。

     往村裡去的人們,提着糧食,扯着兒女,隊伍樣往村中開過去,唯一留在麥場上的司馬一家。

    森、林、木三個在原地坐着,看着司馬笑笑,那目光陌陌生生,仿佛司馬笑笑忽然間不是他們的父親了。

    在麥場以西,他的女人和藍、鹿、虎圍着一臉盆雜糧望着他那目光凄涼而又哀傷,宛若有件事他不許可他們不敢去做一樣兒。

     他孤獨地站在麥場中央,等村人大都遠去之後,他說藍,把你三個哥哥領回家,餓死了一家人都死一人不留就是了,然後他就到那崖下去,拉着荊樹把那紅的崖土抓一點放在嘴裡嚼了嚼,又用棉襖兜了一堆兒。

    從崖頭返上來,他的女人正抱着三個儒瓜孩娃在嗚嗚地哭。

    他說: “回家吧,餓不是他們,也就餓不是我們司馬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