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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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亮地像有鼻有眼的一塊蠟盤兒。

    四周的田地裡,黃竭色一片連着一片,和水腫的臉色一模樣。

    稀啦啦的青麥苗,仿佛是水腫臉上偶然顯出的青筋脈管兒。

    到這時,女人們似乎都才明白司馬笑笑的話。

     有個寡婦問: “村長,你是說不給殘廢娃兒分糧食,” 司馬笑笑說:“哎。

    ” 寡婦說:“他們不是人?” 司馬笑笑說:“你就權當他們不是人。

    ” 寡婦說:“你讓他們活餓死?” 司馬笑笑對着整個村人喚“我是不給他們分糧啦,誰家有能耐活下去,可以把糧食也讓殘娃兒們吃。

    ” 寡婦就不再說話兒,隻把在她腿上睡了的一個豁嘴傻娃抱在懷裡緊攔着。

     就再也沒有說話兒。

    那些聽懂司馬笑笑話意的殘孩們,都開始把目光往他臉上移,每一雙都哀哀乞乞,仿佛這一哀乞,村長會把糧食分給他們樣。

    可這一會的村長卻壓根兒不看這些娃兒們,他看着那些糧食,把秤拿過來,挖出一碗稱了稱,又往碗裡抓一把,再一秤就把秤扔到了一邊去,說開始分糧吧,從我家先開始,我點了名的孩娃都站到這一邊,沒點名的都站到糧食那一邊。

    然後他就叫了森、林、木的名。

    森、林、木正在那兒香山甜海地嚼着蘿蔔幹,沒有聽到他的叫,他便上前一手提了一個,像提兩個油瓶一樣把林和木提到麥場東的空地上,又把森也扯過去,說你們在這兒不要動,分了糧讓你們娘給你們做一碗好吃的。

    孩娃們不知道他們被放到這兒就是不讓他們活命哩,就是被放到了死堆裡,就是把他們的性命像打螞蚱樣打斷了。

    森、林、木聽說有一頓好飯吃,都把眼晴睜大了,恩恩謝謝地看着他們生父的臉。

    接下來,司馬笑笑又點了幾個孩娃的名,卻沒有一個過來的,他便不再一一叫名兒,而是在那村人中間,一家挨一家地拉,看到哪一個就把哪一個扯到殘孩娃堆裡去。

    當扯到一個十歲啞巴的男娃時,他的母親說村長,他心裡靈醒哩。

    司馬笑笑說,你讓他說句話兒我聽聽,今天就給他分糧食。

    那母親也就隻好讓他把孩娃提走了。

    然後就到了藍百歲的家。

    藍家從老三藍七十至老五藍五十,三個女娃都是凸胸鍋背,像三隻長不大的母雞崽。

    他去拉扯她們時,藍百歲說七十、六十、五十也是人命哩,能眼瞅着讓她們餓死呀?司馬笑笑說沒别的法兒了,等會兒分糧你掌秤,森、林、木也一樣不分呢。

    藍百歲挨個摸了摸他的三個殘妞兒,一扭頭,望着别處說,那你把她們扯到那邊吧。

    司馬笑笑就把藍七十、藍六十、藍五十扯到了一堆殘娃裡,像放三個吃飯的空碗樣把她們放到那兒了。

    其中藍六十長得最醜陋,不僅胸背不整,脖子還有一個大肉瘿,一走一動黃白相間,像是卧在那的一隻兔,然她的心裡卻清亮得無可比拟,她看着要走的司馬笑笑叫一聲伯,說是要讓我們餓死吧? 司馬笑笑怔了怔,臉上掠過一層白,說: “是老天不長眼。

    ” 六十說:“伯,你給我們分一把糧食就行了。

    ” 司馬笑笑說:“一人一把,三十幾人就是一籃子。

    ” 藍六十猛地就哭了,淚自臉上流下來,流過瘿包時像翻過了山樣落在她身上。

    太陽升高了,光亮由爛黃轉含了一層白,多少有些了夏天的味。

    村人穿着棉衣顯得厚起來,有人把棉襖脫下來,坐在場邊上,擠虱子跳騷的紅色聲音噼裡啪啦響。

    麥場上流動着一股血腥氣。

    殘孩娃們堆在那,明白的臉上憂傷而又凄涼,像看見了自己的棺材一模樣。

    不明白的渾然無知,或爬在地上睡,或和别的娃兒在争着啥兒玩要着。

    做母親的臉上滿是灰白的焦急和無奈,看看這邊的殘娃兒,又看看司馬笑笑的臉,再去自己的男人臉上尋些啥,就尋到了冷冰冰的漠然和磚坯一樣厚,然後就和别的女人相望無語了,想不分糧我們就會讓孩娃們餓死嗎?想一粒蜀黍也能做成一碗飯,想他們是人娃哩,就是豬娃、狗娃也該讓他們喝一口。

    于是,她們的想法就在心裡變成仇恨了,就都不時地要惡狠狠地瞪着司馬笑笑了。

    藍長壽的媳婦就在司馬笑笑去扯她麻痹症腿的孩娃時,她抱緊孩娃,說司馬村長,我孩娃餓死了我就挖了你村長家的墳。

     司馬笑笑不急不慌說: “有力氣你現在就去挖。

    ” 女人說:“我孩娃不憨不傻個也長得高。

    ” 司馬笑笑說:“他腿像麻杆兒,你問問他長大了,有誰家女娃願嫁他。

    有人願嫁了我就不減他的糧食啦。

    你問吧,問誰家願把女娃兒嫁給他。

    ” 女人求救似的看了看村人們,好像尋找願把女孩娃嫁到她家的人,可她把目光從村人臉上掃過後,她的眼眶就紅了。

     “沒有願嫁吧?”司馬笑笑這樣問了句,像問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