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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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山坡,大衣在日光中溶成模糊的光色,如遠去的一面旗幟樣越來越小,以至看不見了它的擺動,司馬藍在那路上站站,又猛丁兒朝東追過去。

    往山坡上跑着時,他的汗像米粒一樣滲出來,到快追上盧主任,盧主任就被他的腳步喚回了頭,半是莫名半是奇妙地眯眼看着他。

     他立住了。

    也半是莫名,半是奇妙地望着白淨好看的盧主任。

     盧主任說:“有啥事?” 司馬藍說:“沒啥事。

    ” 盧主任說:“你追着幹啥兒?” 司馬藍想了想,說:“剛才有兩個人要進屋去找你,我對他們說你不在。

    ” 沒有再說啥,盧主任轉身走去了。

    可走了兩步,他猛的又回過身子來,說你剛才說啥呢?司馬藍把話又說了一遍,盧主任的臉上就微微浮了黃,好久沒能說出一句話,至尾,他往司馬藍面前靠了靠,說你還看見了啥? 司馬藍說:“我看見你和我姑一道從那院裡走出來,我姑回家了,你朝這兒走來。

    ” 咚的一聲,盧主任臉上的黃色濃起來,如秋天的一片黃葉啪的一下貼在了他臉上。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啥,終是沒能說出來。

    這一刻,司馬藍感到自己的血在轟轟烈烈流,忽然覺得盧主任沒有原先的威力了,似乎盧主任的威力被他的話卡啦卡啦砍掉了。

    他有些惬意,有些覺得自己了不得,想自己要做成一件大事了。

     他說:“盧主任,我想當村裡的幹部哩。

    ” 盧主任默一會兒說:“沒啥兒,不就是一個村的幹部嗎?我離開三姓村前一定讓你當村長。

    ” 說了這話,盧主任僅極其親昵地又一次拍了拍司馬藍的肩,還又拍了拍司馬藍的頭,才轉過身子往一邊的梯田地裡走。

    望着盧主任一起一落的腳,和從他腳下騰起的紅土粒,司馬藍覺摸到了周身不曾有過的舒展和松活。

    盧主任拍過他的頭皮和肩頭,溫暖得如有兩塊白嘩嘩的棉花在蓋着。

    他一直立在路中央,盯着盧主任遠去到了梯田地,才啞冷地一笑,舉起右手,捏成一把手槍,對着盧主任的後腦瞄了瞄,直瞄到盧主任消失在翻地的壕溝裡,才轉了身子,朝村裡走過去。

     他不知道他要回村幹啥兒。

     他在村口碰到了往哪村食堂送柴的杜柏,扛着牛腰似的一捆幹枝,頭像夾在幹枝的岔縫裡。

    杜柏在他面前立下來,把頭費力地探到柴捆外,笑一下,那笑的如意似挂在柴枝上的一塊紅布了。

     “我爹當了公社的廚師呢。

    ” 司馬藍站下了。

     “……” 杜柏說: “我再也不消去教火院賣皮了。

    ” 司馬藍說: “我叫你去你就還得去。

    ” 杜柏說: “你管不了我。

    你當了村長也管不了我,我爹已經是了公社的人。

    公社的人誰都能管住三姓村。

    ” 司馬藍又感到喉嚨被什麼堵住了,想說啥兒,卻啥兒也說不出。

    他努力從被堵住的喉嚨縫裡擠出一口唾液,在杜柏面前呸了一下,差一點說出他在梯田指揮部看見的景景況況,想司馬桃花畢竟是親姑,是父親司馬笑笑的親妹妹,就把那話咽棉花樣咽進肚裡走去了。

    然卻在回到家,在推門進屋的那一刻,他看到了母親臉上有他在司馬桃花臉上沒有看到的紅,看到母親不知為了啥兒,興奮得滿臉都絢麗着一種夏天早晨才有的那般火色的霞,而母親的頭發,卻是淩淩亂亂。

    突然聽到開門聲,母親從鏡前回去頭,雙手還正在系扣兒。

    不消說,母親沒有想到站在身後的是兒子司馬藍,她本想要說句啥兒的,可看到是兒子時候,那話就僵在了嘴邊上,如有形有色的一個驚愕啥兒的。

     以為司馬桃花從盧主任那裡出來該有的神情,在母親這兒司馬藍全都看到了。

     司馬藍僵了一下,啥話也沒說,車轉身子,往後院的茅廁走過去。

    他蹬着一個破了的青色尿罐,爬上廁所的後牆,第一眼看到的是村長藍百歲從他家房後的胡同走出去,往山梁上修梯田的人群那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