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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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壓下去,把生土翻上來,雪凍的土腥味滿山遍野時,人們又踏着清冽冽的雞啼走向東二道山梁時候,看見白雪中有一片新土,新土上躺着一個人,是藍百歲的堂弟藍長壽,他渾身青硬,鼻頭和手指,都已成了蘿蔔的冰色,用手摸去,如同摸一段房檐下的冰柱。

    在藍長壽的身邊,初成身材的司馬藍端着他的下巴,茫然地望着一世界的皚白,仿佛同樣是凍僵了一具屍體,仿佛一具是直挺挺地躺着,另一具是直挺挺地坐着。

     村人們到了田地,都在那片新土邊愕然一站,說他怎麼了? 司馬藍說他死了,我來他就死了。

     不消說人早已死了,他的臉上已經閃灼了冰淩的亮色,胳膊和腿都硬成青色的石柱。

    人們去撬他的嘴看,像不慎碰破了碗邊一樣,碰掉了他那凍成脆冰的嘴唇,就從他未及合上的牙縫間,看到他的喉嚨通暢得如毫無遮攔的一條胡同。

     他不是因喉症死的。

    他那還握在手裡的鐵鍁告訴人們說,他是為翻地換土累死的。

    村長藍百歲到來以後,掰開他的手指,把他手裡的鐵鍁拽了下來,坐在地上哭了一場,哭過之後,他望着站了一片的村人,說幹活去吧,守着死人幹啥? 村人們立着不動,望着藍長壽的死屍,一地木木呆呆。

     幹活去吧,藍百歲又說,累死了也還得幹呀。

     人們依然立着不動。

     司馬藍瞅了瞅藍百歲厚着難色和無奈的臉,又瞟了一眼村人們,突然爬在屍體的嘴上看了,擡頭驚着說——天呀,你們看,他還是累死的,他喉嚨青紫了,是得了喉病哩。

    這樣說完,年少的司馬藍便把藍長壽的嘴辨開來,扭着他的頭像扭着瓜樣,了了草草讓村人看了後,猛地把身子一扭,抓起屍體的胳膊,随着青白色的兩聲嘣嘣咯咯的響音,就把屍體扛在肩上,大步地朝村落那兒走去了。

     這時候,望着遠去的司馬藍和那具屍體,蹴着身子的藍百歲下決心把六閨女藍四十嫁給他了。

    他想,三姓村的下一代,再也不會有比他更合适做他藍家漂亮閨女的女婿了。

    想他倒是司馬笑笑的孩娃哩,想他爹司馬笑笑的聰智不僅傳給了他,他母親在某些時候忽然煥發出的熱辣辣的大膽也同樣地給了他。

     三 這一天夜裡,沒有月色,村人收工得早,司馬藍踏着黑暗,從村落這頭走到了那頭,敲開了藍家空大的院落大門。

    來開門的是已經留下長辮的藍四十。

    她把大門嘩地一開,問誰呀,他就一下把她抱在了懷裡。

    以後很長的年月,他都感激那一夜的一抱,她沒有哭喊,沒有嘶叫,而是先由一驚,随後哆哆嗦嗦在他懷裡,死死活活地掙脫着,反反複複着一句話:我要喚了啊,你不松我就喚了啊。

    她這樣反複着,似乎是用了最大的氣力說出的,卻如蚊蠅在頭頂嗡鳴一樣兒。

    她被一種突如其來弄呆了。

    他不說話,隻是把嘴去她臉上胡亂着,讓渾身的血流前所未有地狂奔着,去驚險體味他十六歲前從未有過的春潮湧來的感受。

    他們那樣擁做一團,半是撕扭,半是渴求,從大門口就扯到了院裡的一棵桐樹下。

    一根枯樹枝在腳下被他們的情感燒得炸響了。

    是誰呀?藍百歲的問話從屋裡軟軟綿綿傳出來,即刻院落裡就安靜得和墳墓一個樣。

     他把她從懷裡松開了,有一股冷汗轟然地挂在了額門上。

     誰?上房門口站了藍百歲。

     藍四十從一團黑影中走出去:我。

     藍百歲又從門口消失了。

     也就這時候,藍四十說了使司馬藍終生震驚卻沒有實現的話。

    她說:藍哥,我前天才過了十四歲的生日哩。

    我剛過十四你就親了我,摸了我,這輩子你要不娶我你連三十歲你都活不過,你們司馬家的人翻地換土完了也别想有一個長壽的人。

    日後司馬藍每每回憶起那一夜,他都覺得自己的大膽,完全是因為藍百歲的綿弱。

    他有些可憐藍百歲,瞧不起藍百歲。

    可他不知道就是這麼個人,父親卻讓他當了村長,就這麼一個人,會生出一串一個賽過一個亮麗的姑娘來。

    然回憶起那一夜藍四十在十四歲上說的話,他的心裡就有一種恐懼黑乎乎地蒙在心頭上。

    說起來藍四十她平日裡單單瘦瘦,面色上浮着肌黃,隻是去年至今,紅潤才如期而至地到了她臉上。

    胸脯的隆起,也似乎僅是幾天前的事,仿佛昨天那兒還平平闆闆,直到今夜他的身子靠在了她的身上,她的胸脯才相随着急促的呼吸哐哐咚咚彈了起來。

    他以為正是她的瘦弱,她才不敢大膽地驚叫一聲,然直到她像她一年一個,甚或一年兩個嫁出門的姐姐們那樣,梗着脖子,把淩亂的頭發往腦後梳理一把,邁着穩穩紮紮的腳步,往上房走去的那一刻,他才終于明了,是他被她懾服了,被她吓住了。

    他曾想,她要大叫了,他就退到門外的黑暗裡,往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