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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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我快二年都沒回過村裡了。

    ” 她說:“你成過了家?我看出來你是成了家的人。

    ”說罷,她不等他回話,扯着他的胳膊就往屋裡拉,說我不能把糧食給了你,可我又想要你的銀簪子,說我把我的身子給你一回,你就沒有啥兒虧吃了。

    這樣說着,她扯他進了屋裡,又把門關了,然後就去解她的衣服扣,慌慌張張,有一個扣子掉下了,彎腰去拾扣子時,她看見司馬藍站在窗光裡,一動不動,兩隻手縮成卷兒,目光火旺旺燒得一個屋子彤彤的紅。

     她說:“你不願意和我那樣,大兄弟?” 他伸開手,轉身把兩手汗往土坯牆上抹了抹。

     她說:“我看着老了些,其實我才三十一。

    我男人前年死了,去你們三姓村那兒幫人家做了幾口棺材,幾套嫁妝,回來說是喉嚨疼,疼了一冬就死了。

    你們村那兒是不是都不過四十歲?” 司馬藍手上的汗忽然落下了,有一股涼氣風刺刺地往他手心裡鑽。

     她說:“真的,我前幾天才過了三十一。

    你看我是不是比三十一大的多?”這樣問着,她把扣子裝進口袋裡,又重新去解扣兒。

    再去解扣兒時,她不慌不忙了,手也不抖了,邊解扣兒邊問司馬藍,你多大了大兄弟? 司馬藍說:“我二十多一點。

    ” 她忽然又把解扣的手停下了,把簪子遞到他面前,說你才二十多,我以為你有三十歲了呢。

    說你滿臉灰土我看不請你的臉,說你拿着簪子,換一家去吧你,你才二十多我不能害了你,我比你整整大十歲,大得實在太多了。

    司馬藍不接她遞來的簪子。

    聽着她說這些話時,把目光硬刺刺地紮在她臉上。

    他看見她臉上有顆黑痣,他把目光一下灌在黑痣上,身上的血便山洪樣一決堤,頭裡轟轟隆隆一聲,撲上去就把她抱上床去了。

     她是:“我比你大十歲,你不後悔嗎?” 她說:“我這輕易不來人,你盡管放寬心。

    ” 她說:“我男人死了一年啦。

    你說說你叫啥名不行嗎?” 她說:“你咋不說話?看你把我當成仇人似的,把我的眉毛都咬掉了,不行了我把簪子還給你。

    ” 她說話的聲音細微水潤,有甜滋滋的汗味在她的話音裡。

    床腿的叫聲急促而又嘶啞。

    他的汗水落在她的臉上,叮叮當當順着她的額門往下流,把她的那顆黑痣洗得如一顆黑星星。

    空氣中有霧濃濃的腥鮮味。

    喘息聲竹棒子一樣把那腥鮮打得斷斷續續。

    日光從窗裡邁着劇烈的快步走進來,時間就像鷹一樣飛走了。

     他說:“你嫁哪都行,千萬别改嫁到三姓村,三姓村沒人能活過四十歲。

    ” 他說:“不過這靈隐渠一修通,我們村和你們一樣,都能活七老八十了。

    ” 他說:“你眉心這顆黑痣好看哩。

    ” 他說:“以後我想你了能空手來看你嗎?” 他說:“那我就把這一捆大的葦子扛走了。

    ” 她把他送到大門外,又送到村頭上,看着他拐過了一個彎兒,回身要走時,他又扛着葦子走回來,站到她面前,說你剛才說啥兒?說你們村的土地都分到各家各戶了? 她說是呀,家家都可以做生意。

     他癡癡地盯着臉,半晌不言語。

     她說,你别這樣盯着我,讓人撞見了不好哩。

     他說,到集上啥兒都能買、啥兒都能賣了嗎? 她說世道變了,你咋就啥兒都不知道呢? 他問,人皮能賣嗎? 她眯着眼睛望着他,說你說的啥?是人皮? 他說,我沒說啥,過幾天我再來看你,就背着那捆葦子走去了。

    零星的黑色蘆花從葦捆上飛起來,在日光中飛到天空去。

    而那些枯腐的白色氣息,則從葦捆中抖落下來,嘩嘩嘩地流在他的身後。

     四 棺材席就在娘的床下編。

    那一天下了雨夾雪,工地上石頭如魚一樣滑,村人都歇了,司馬家弟兄就把葦子破開來,灑上水,在場邊石滾下碾來碾去,葦條就和細白的面條一樣了。

    有一股奶白的甜味從那葦條兒間散出來,娘的一間小屋便都有了如小米飯一樣黃爽爽的葦子味。

    到了天黑,棺材底兒已經編成了,人字形,二尺寬,六尺長,把一個木條方框往棺材底片上一放,再往葦條上噴了幾口溫開水,便把那葦條一根根都柔韌地豎起來,一口席棺材就顯出了模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