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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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說:“你得回去看看竹翠,你是她的男人。

    ” 藍說:“娘,她對你好嗎?” 娘說:“她是個孝順媳婦。

    ” 藍說:“你就說她不好。

    說她不好我就和她分鋪了,分了鋪我就能和四十過了。

    ” 娘說:“呸!你把我送回家裡去。

    ” 司馬藍從娘的身邊站了起來。

     娘說:“你把我背到竹翠身邊去,死了我也有要和她死在一塊兒。

    ” 司馬藍說:“在家死了誰埋你?” 娘說:“我在哪兒死都一樣。

    ” 司馬藍說:“在這我能用席卷了你。

    我買一捆葦子給你編一副棺材,比真的棺材還好呢。

    “ 說完這些,司馬藍就領着人們上工地去了。

     三 日子快得猶如一道閃兒,立冬的節日就降臨在了靈隐渠的工地上。

    那一天落了雪花,風寒得冰淩刺刺,滿山遍野的白色在地面上結了冰。

    又往前伸了二裡的水渠,在山上直直地凹下去,三姓村的人就在那渠頭上,一寸一寸地讓水渠往着前面拱,哈出的熱氣在半空霧團團地彌漫着。

     司馬虎從渠的那頭走來了。

    他把剛蘸過火的幾根鐵釺往地上一丢走到司馬藍的面前說,娘快死了哥,連水都喝喝吐吐了。

    司馬藍正在崖上掄錘,他把錘凝在雪空裡,說不會吧,我昨兒看見娘喉嚨裡的腫塊小了呢。

    司馬虎說她是咱娘她快死了我能騙了你?說你要還是我哥還是娘的孩娃你回去看看她,她一聲聲地叫你的名字哩。

     司馬藍丢下大錘離開工地了。

     到山腳下麥場上的一間小屋裡,他用筷子壓着娘的舌頭,劃一根火柴伸到娘的嘴裡,把目光往深處探探,拔出筷子,扔掉火柴棒兒,他說你想吃啥你就說吧娘。

     娘把目光擱在司馬藍的身上,說我真的還以為我能熬過這個冬天呢。

    司馬藍說你頭上的疥瘡不是輕了嗎?連頭發都又長出了一層,娘在架起的木床上翻了一個身,咯咯咔咔坐起來,把瘦骨嶙峋的後背倚在坯牆上。

     “外邊下雪了?” “都立冬幾天啦?” “你不是說冬天要給我編一個葦席棺材嗎?” 她說我三十八歲了,在三姓村也算高齡哩,雖竹翠生了個死孩娃,她還是讓我做成了奶奶。

    村裡人有幾個做過爺奶呀?可我做了奶,抱過孫女了,今兒我壽限到了,就要死去了,心滿意足哩。

    她說整整三年了,人死就沒用棺材埋了吧?說我死了,你能用席子給我編一口棺材,那我這輩子就沒白養活你,沒白養活鹿和虎。

     司馬藍從娘的一團頭發上拔出一根灰白色的簪,說這是銀的吧?他娘點了一下頭,說這是家裡最值錢的東西了,說她外婆在她娘嫁時從頭上拔下給了娘,說她娘在她嫁給司馬笑笑時從娘頭上拔下給了她,說這簪子最少能換兩塊棺材闆,換一捆葦子顯然虧了呢。

    司馬藍沒有再說啥,他握着那根銀簪從屋裡走出來,徑直往東邊的小馬寨村走去了。

     小馬寨村不消說多半人家都姓馬。

    他們住的麥場屋就是小馬寨的房。

    小馬寨的西南有幾畝臭水塘,年年都有一茬葦子分到各家各戶,所以家家房前屋後或廁所的一角都有幾捆葦子靠在那。

    司馬藍從村東頭走進去,看第一家的大門鎖上了,便走了第二家。

     “你家的葦子賣不賣?” “賣呀,你買?” “我用這銀簪給你換。

    ” 和司馬藍說話的是一位年輕媳婦,正在院裡用水淘糧食,一半麥和一半豆。

    他說你們這可真富呀,平常吃飯還吃細面呵。

    那媳婦朝他笑了笑,接過簪子朝門外走出去,一指長的工夫就又走回來,說你這簪是真的銀,換幾捆葦子你虧了。

     他說:“我隻要一捆葦子,一捆就夠了。

    ” 她說:“那你不是更虧呀。

    ” 他說:“我再要你一籃麥。

    工地上的人三個月沒吃過白面了。

    ” 女人望着地上掏洗了一半的麥,默了一會兒擡起頭,過去把大門闩上了。

    從大門那兒轉回身子走來時,司馬藍看見她臉上忽然騰起沉甸甸的一層紅,說我知道你是那兒挖渠的工頭兒,是村長,在村裡見過你,說我們村裡地分了,責任到戶了,各自種地各自收成呢,這麥是請人犁地時讓人家吃的,給你了我怎麼請人犁地呀?說着,她把目光滾燙燙地一股一股澆在了司馬藍的臉上,問你有幾個月沒回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