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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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兒說早産一個月哩,他還以為竹翠沒到做月子的時候呢。

    她說竹翠在家哭沒有? 狗兒說,哭天喚地,手把牆皮都抓落了。

     她不說話,木木的立着不動。

    立過一會她忽然跑回家,從床頭抱出她盛衣服的小箱子,一尺寬,尺半高、二尺長,塗了深綠色。

    還在那箱裡放了一件她的綠底紅花的洋布衫,說狗兒哥,這孩娃知道我四十心裡的苦,他是為了我才早來世上一月死了的,你把他裝到這兒埋到竹翠家對面坡地上,回來我給你打三個荷包蛋。

     杜癡狗兒傻傻的站着沒有動,說竹翠讓我扔得越遠越好哩。

     四十說,五個荷包蛋,他是一條命,你埋到村前去。

     狗兒一動不動地呆站着,說人家給我兩毛錢,讓我扔到十裡以外哩。

     四十說,七個荷包蛋,你埋到村前去。

     狗兒說,一大碗我就埋到村前去。

     四十說,你去吧,竹翠一出門能看到哪兒你就埋到哪兒去,墳堆要像大人的墳堆一樣大,再在那墳前墳後栽一些野菊花,喇叭花,一串紅啥兒的,讓竹翠一出門就能看見那花草中間黃爽朗朗的大墳堆。

    說去吧狗兒,埋完了我給你燒一海碗荷包蛋,再烙兩個蔥花大油餅,給你四毛錢。

    杜傻癡兒聽了這話,眼睛如睡醒後猛然開了屋門樣,嘩啦啦一亮,用舌尖舔舔嘴唇,抱起那個小木箱就又返身往竹翠家門前走去了。

     将近一個月後,竹翠從床上坐起來,聞到了一股鮮紅爛漫的香味,她依桌扶牆,挪到窗前,看到了對面山坡上有一片盛開的鮮花,紅的、黃的、白的、紫的、六色五顔,濃烈的腥香味兒,潺潺汩汩在她的鼻子底下和唇間叮當作響。

    在那一片花地中間,則隆起一堆黃土,土堆尖上,有一朵碗大的白花,花蕊是一團褐色。

    那白花沒有枝杆,沒有綠化,獨自在土堆上開得無所顧忌,如火如荼。

    竹翠眯着雙眼,似要弄清那朵白花如何就獨自爛漫了似的,弄清那片本來是一片蒿草、毛草和雜亂礓石的地方,如何就成了一片花圃,她從屋裡走出來,扶上院落的大門時,癡狗兒如被人送來了一樣,背着一捆牛草走了過來。

     “狗兒哥,那對面坡地咋就有了一片花呢?” 狗兒說:“栽的呀,四十讓我栽的呀。

    ” 竹翠說:“那中間的一堆兒是啥?” 狗兒說:“你的孩娃呀,四十讓我埋到那,埋到你一出門就能看到的地方哩。

    ” 狗兒說着就走了,聳聳肩頭的一捆牛草,說四十給我燒了一大碗荷包蛋,給我了五毛錢,我咋能不聽她的把你家娃兒埋到那裡呢?竹翠沒有再和狗兒說啥,她聽着他的喃喃自語,目光再一次碰到那碗大的白花時,她的目光如落在石面上的紫柳青楊般響一下,被彈将回來了。

    她心裡驟然明白,那不是一朵白花,那黃的也不是白花的黃蕊,而是她頭胎男娃墳頭上壓下的一張白色的冥紙。

     杜癡狗兒走了。

     竹翠大病一場,在病床上躺着她想,我要連着懷孕哩,我要像我爺杜拐子讓女人生孩娃如豬下崽兒一樣生,一年一胎,生三個五個,十個八個給她四十看一看。

     竹翠從病床上掙着起來梳妝打扮了一番,給婆婆打聲招呼便到六十裡外的工地上尋她的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