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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樣砸在村落的上空,把一個村落砸得懵懂了。

    把整個村落中的椿樹、榆樹、楊樹、槐樹和皂角老樹的葉子全部都震得嘩嘩跌落了。

     樹都光秃秃的木呆了。

     杜岩家的女兒竹翠竟敢公然在梁外面找婆家,敢公然要嫁到耙耧山外去,這時候藍百歲已入土為安,杜岩已回到鄉政府去燒他的一日三餐,秋天像辚辚的車輪一樣趕着來到山脈,玉蜀黍的紅纓開始在瘦小如指的穗上枯成幾縷。

    從村頭望上去,梯田地一層層裸在天下,紅土血淋淋地袒在半枯半綠的蜀黍間。

    稀薄的秋熟的香甜,如從山外鎮上吹過來的孩娃們吃膩後吐出來的糖味。

    但是,無論如何秋天是如期而至了,連續降臨的幾近顆粒不收的災年,在召喚村人們去地裡勞作時,有人就看見長得如玉蜀黍纓兒一樣的竹翠,在日落前從村外走了回來,和從另外一個人世回來一樣,穿了嶄新的花格子斜紋布衫,還穿了斜紋的洋布藍褲,連腳上的鞋子,也是城裡人才敢穿上腳的紅塑料底兒條絨布鞋,腳面上有指寬的一條帶兒,系帶兒的鞋扣又紅又亮,走在鄉村的日光裡,把日色比暗了許多。

    且,她胳膊上還挎了一個紅的包袱,是那有了婆家的閨女和女婿去了商店,出來時多了一個兜衣服的包袱兒。

    她踩着落日從街上走過時,如凱旋一樣,臉上泛濫着亮色,腳步細碎輕快,一跳一跳輕捷得如回巢的鳥兒,連細小的脖子都硬硬地昂在村胡同的半空了。

     “竹翠,你找到了外村的婆家?” “藍村長死了,再也沒人敢不讓女人外嫁了。

    ” 其時,司馬藍正和他的弟弟司馬虎及許多村人在修着地埂。

    雨水把梯田壩子沖塌了許多段兒,村人們正從河溝挑着石頭壘整塌壩,這當兒一個女人就到了梁上,扯着嗓子直叫,說杜竹翠要嫁到外村了,司馬藍你做了村長管不管──不管了我就把我家閨女也嫁到外村呢──喚聲如冬天的風,白凜凜地蕩過來,人們撥開玉米杆兒,就看見那喚話的是司馬藍的一個嬸,當年跟着一個南方來的貨郎逃婚跑往徐州,抓回來吊在老皂角樹上,被藍百歲打得皮開肉綻後,又強迫她當夜在村裡選了一個光棍嫁了的藍香香。

    從此剛上任的村長藍百歲就威風凜凜了,在村裡說一不二了。

    今個司馬藍才做村長半個月,風一吹根還擺動時,同樣的事情就砰的一下擺在面前了。

    在梁上喚話的藍香香雙手叉腰立在田頭,所有聽到喚話的村人,目光都嘩的一下掃過來,擱在司馬藍的臉上凝着不動了。

    司馬藍覺得他的臉上僵僵木木,他抹了一把臉,說: “日他奶奶杜家。

    ” 便領着村人、扛着家什回村了。

    路上走得急切,一群一股的三姓村人緊跟其後,隊伍樣生出一股冷風。

    走在最前的自然是司馬藍,稍後的是他的兩個弟弟鹿和虎。

    司馬鹿踩着哥的腳印,不斷追上前去和哥并肩走着,顫抖着聲兒說,四哥,怕不能打哩,她爹在公社燒飯,和鄉長熟呢。

    司馬虎說:“算一個xx巴呀,打一頓再說。

    ”司馬藍望着兩個兄弟,臉上青一片紫一片,腳下的步子淡下來,想了一會說: “六弟,老五害怕了你動手。

    ” 司馬虎說:“四哥,你是村長,你發号施令就行了。

    ” 司馬藍遞個眼色,少年司馬虎跑步回村準備繩子、鞭子了。

    緊随其後,司馬藍領着村人,到了村頭,轉眼之間村中賦閑的女人孩娃,都知道要在老皂角樹上吊打杜家的竹翠了,都在村口鴉鴉地立下了一片,臉上挂滿了蒼白潤紅。

    除了修梯造田,村裡幾年沒有過了驚天動地的事,委實寂寞了太長的時候,今兒是終于要有一台好戲了。

    男人們扛着家什立在皂角樹下靜等分曉,女人、孩娃相擁着往杜家胡同走。

    杜家本姓的人,不消說不會動手幫了司馬家,怎麼說也是同祖同姓。

    藍姓人已經不再主持村裡事物,也自然到了看客時候,隻有司馬姓的幾個少年、青年,跟在司馬藍身後,接着司馬虎找來的鞭子、繩子,間或拿了柳木杖兒和擀面棍兒,朝杜家洶湧而去。

    到杜家門口,人們立了下來,屏住呼吸,閃開一條路道。

    司馬藍在那路道上淡下腳步,壓了心驚,上前推開了杜家的門。

     杜柏在院裡按着一隻綿羊剪毛。

    竹翠在一條繩上晾着她的彩禮,是幾塊紅色色的花洋布,用水濕了先讓布縮水,再在繩上晾幹。

    那紅布綠布旗幟樣鮮豔飄揚,竹翠在那旗幟下,不理不睬地拉着皺了的布擺。

    鎮定的樣子,如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