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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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了,司馬藍就該從渠上回來了。

    他一回來我當我妹的家讓你們一起合鋪兒。

     杜柏對四十說了許多話。

    說了許多四十隻接了一句:“我妹死前說啥了?”杜柏說,她死前說的話不能說喲,我都沒想到她死前交待我說,她想讓孩娃杜流當個村幹部,說有一天司馬藍不幹了,由杜流接了村長接了村長主持村裡的事。

    杜柏說,四十,你說你妹妹咋有這樣的心事呢? 說完這些杜柏就走了。

     幾天後四十到父親藍百歲和母親梅梅的墳上呆了大半天,無休無止地看着那墓堆,沒人知道她在那荒野的墳前想了啥,是對父母一生的回憶,還是對自己人生的總結,是對村落的零碎的思索,還是對人世的一些看法。

    總之,這是她最後一次在這墳上靜伫默立。

    随後又到大姐藍九十、二姐藍八十、三姐藍七十、四姐藍五十的墳上站了站,暮黑時到小妹藍三九的墳頭了。

    杜家墳地在村西一面山坡上,夕陽斜照,墳地上流着血紅,一片馍頭似的墓堆,依着輩份錯落,每個墓上都有蒿草、蓑草和狗尾巴草,而墳堆間的空地上,茅草山山海海,雲霧濃濃,常有一兩隻野兔或黃鼠狼把洞打進墓内,洞口就留在茅草間。

    四野的玉蜀黍地,翻騰着青綠綠的嫩玉米的腥氣,日光把那腥氣照得閃光發亮,籠罩在山梁上。

    靜得很,青稞氣息的流動聲如水樣潺緩。

    藍四十就立在這潺緩中,呆在孤零零的一個新墳前,有螞蚱跳在墳頭上,還有一隻蝈蝈在一棵小棗樹上叫,歡歡樂樂流暢不止。

    望着妹妹藍三九的墳,藍四十臉上凝了硬的木灰色,如一層幾千年未曾墾過的山梁地。

     三九妹,四十說,我給咱藍家丢了臉。

     有一個悠悠的聲音涼陰陰地傳過來,說你是白做了那場肉生意。

     ——我知道你至死都不肯認我這個姐。

     ——我死了也好,早死早甯哩,用不着睜眼看你一輩子和豬沒二樣。

     ——妹,我已經有了報應喽。

     ——那你就死吧,我在這邊等着你。

    除非你死了才算是藍家的人,才算是我的姐。

     ——可我死了司馬藍咋辦?他是為了我才去修渠的,我答應過他修渠回來我就和他過日子。

    我一輩子就想把我的身子給了他,想和他合鋪過日子,想為他生一個男孩娃,為他燒飯,為他洗鍋洗碗,為他端洗臉水,倒洗腳水。

    隻要夜裡能和他睡在一張床鋪上,和他枕着一個枕頭睡,我連當牛做馬都願意。

     ——你還是豬。

    還是破鞋是婊子是肉王,你藍四十至死都不配做我藍三九的姐。

     四十不再說話了。

    她兩眼迷蒙,臉上硬下的蒼白被三九的話打得哆哆嗦嗦,仿佛青皮鞭子噼噼啪啪抽打在她臉上。

    落日的紅水嘩地一下潑過來,從她臉上濺下去,墳地立馬就成血漿了。

    她木然地立着,聽見腳步聲,船槳一樣蕩過來,沒有擡頭,可有一個瘦嶙嶙的身影橫三豎四的擠進了她的視野裡。

     是司馬藍的女人杜竹翠。

     杜竹翠過冬泛青的竹子樣栽在她的眼皮下,臉上有壓抑不住的喜悅和光芒,如若不是額門上溝壑一樣的皺紋,也許那兒是一塊好地呢。

     她望着藍四十,兩眼眯成了一條線。

     “我哥說你來墳地了。

    ”她說,“三九有兒有女,也熬成了婆婆,死了你也不必太傷心。

    ” 她說:“司馬鹿回村拉糧食說剩下的十幾裡渠挖了一半哩,村裡人快要命通了,是三九她沒有飲水長壽的命。

    ” 她說:“我來給你說一件事。

    我知道我攔不住司馬藍修完渠和你合鋪兒,他走時想和你合鋪眼都急綠了。

    我一看就知道他是被你迷得沒有魂兒了。

    沒有魂兒眼珠才是綠顔色。

    ”往前走了一步,她停頓一下說:“我杜竹翠其實也是知情達理的人,隻要渠修通,隻要我真的吃了那水不得喉嚨病,隻要我能活個四十、五十歲,我願意和司馬藍分開過,成全你和他。

    ” “今兒我才知道活着有多好。

    我生了藤、葛、蔓三個女孩娃,先前從來不知道做女人也有那麼快活的事,直到司馬藍去修渠的前幾天我才知道了,才明白女人為啥兒要厚着臉皮養男人。

    ” 她說:“我先前真是白活了。

    ” 又說:“你們兩個合了鋪,我想讓司馬藍每半月十天回我那兒住一夜。

    我先前白活了,眼下又怕活着守空房。

    我隻要他半月和我一次就行了,我不管我哥給你說了啥,他管不了我的事。

    他想讓杜流當村長那不管我的事,我隻要你答應讓司馬藍每隔半月回家住一夜,别忘了我也是他的女人就行了。

    我再也不會罵你肉王了。

    我長得醜,又老了,要和你一樣俊俏,我也願意當肉王,想通了當肉王是咱女人的福。

    ”她說:“隻要你和司馬藍保證我能活到四十、五十歲,每隔半月讓他回家和我住一夜,我從路中央讓開讓你們倆走進一個屋。

    ” 說完,她臉上飛着幾分輕松,猶如幾枚蝴蝶在她面頰上飄落着。

     藍四十一直靜靜聽着她的話,待她說完了,和啥兒也沒聽見一樣,半旋過身子,乜着瞧了她,想說啥兒卻隻用舌頭在唇上舔了一下,從她和三九的墳間走去了。

    竹翠看四十沒有言語,把身子側一下讓四十走過去,又目追着她的影兒吼:“要是我命堵了?,活不過四十、五十歲,你又不讓他半月回一次家,你倆就别想有一天好日子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