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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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 第四家,“你家先交一百斤小麥來。

    ” 杜青葉小麥百斤 第十七家,“你家交一百元買炸藥。

    ” 杜柏說:“家裡的錢全都交了吧。

    ” 杜柏錢180元 第二十九家,“五月單五那一天把這頭豬殺了送到工地上。

    ” 司馬虎媳婦說:“豬還小哩。

    ” 司馬虎吼:“你多說一句我撕爛你的嘴。

    ” 司馬虎肉豬一頭 第三十家,“你有機會了再去教火院賣幾寸皮子。

    ” 司馬鹿說:“行。

    ” 司馬鹿賣人皮一次 第三十四家,“你半月後去九都做十天人肉生意。

    ” “就我一個人去嗎?” “你能領幾個領幾個,讓杜柏給你們出證明。

    ” 寡婦嬸賣淫二十天 …… 三日之後,三姓村如同遭了一場匪劫,各家十六歲以上的男人都被集中到了村中央的老樹下。

    幾家孩娃大了的女人也被夾裹其中。

    日頭半昏半暗,雲灰灰地浮在上空。

    狗們也都從各家出來,層層地站在門口,望着即将出征的村人。

    前後統共十二輛架子車,被編成一隊,依次蛇排在村胡同中,車上裝了三車被褥、衣物;兩車粗糧、細糧;一車鍋碗瓢勺;三車鍁镢錘釺;一車炸藥雷管。

    另三車裝了離不開大人的孩娃和零碎。

    長長一陣,在胡同中一線拉開,架車的都是壯年男人,送行的都是媳婦孩娃。

    村落裡吵雜一片,紅紅綠綠的說話聲淹了人群房舍。

    女人們追着男人們問,玉蜀黍熟了咋辦?男人說熟了喂豬,要你在家幹啥。

    孩娃們追着去問,爹,你啥時回來?做爹的說,渠挖通就回了,喝了靈隐渠的水,你就也能活到七老八十了。

    時置半晌,雲彩剝了開來,日光照着村落的街巷房舍。

    司馬虎、司馬鹿都在車隊中架了車子,拉長脖子朝村那頭張望,不見司馬藍的影兒,便放膽地對家裡人道,這次挖渠,不喉嚨腫疼死了,也得讓四哥把我們累死到渠上。

    說要真的死了,再窮也不能買那柳木做棺,埋到地下不出半月,蟲都蛀空了,就是賣了房子,也要買一副泡桐木棺材。

    媳婦們都一口責怪,說人還沒去,不吉利的話先說到前邊,你們才多大年齡?離三九、四十還差着幾年,人家杜家、藍家不是還有幾個三十八了,喉嚨都開始疼了,也還去了嘛。

     這個時候,司馬藍就從胡同那頭走了出來。

    脖子裡那道日見小了的蛇疤,在日色中紅彤彤如一條綢布,而他的臉色,幾日前的殺氣已蕩然無存,代之的是一塊塊熱紅的興奮,闆結在夏天的土地樣凝在他的鼻子兩側。

    在這一塊兒一塊兒的紅熱的上方,他的那兩顆有些了蒼茫的眼珠,依舊是菜色的青綠,看上去如兩隻跑瘋了的獸眼。

    他領着大豹、二豹等,同杜柏一同走着,杜柏在他身後穩雅的一步一步,一會兒就被他拉到了身後。

    他并不管杜柏如何,自管自地流星過來,腳步聲在山梁之外都可隐約聽見。

    村人們不知道他如何在幾日間綠了眼珠,如何忽然地瘋了一般,走到那兒,都匪首樣率着大豹、二豹、長杠一班不谙世事的小夥,似乎每時每刻,都将把哪個村人領出來揍上一頓。

    有人說了句村長來了,立馬便有一片人頭朝胡同那頭甩去。

    村落中即刻靜得隻有了日光照曬的聲響。

    村外麥田的香味已經漸烈漸厚,經過了一場雨水,麥稈小葉兒的枯黴氣息在風中成一絲綢密的黑線。

    樹木上吊的蟲包兒,在村落的半空,被司馬藍的腳步震得一擺一動。

    他走到那兒,那兒的村人就給他讓開一條路道,讓他一班人馬,大車樣辚辚着開過。

    這當兒,他走進了人群,擡頭看了看天空幾分酷了的白色,脫掉身上的白粗布衫兒,露出上身那複了元氣的紫紅皮肉,大聲說了一聲都回家去吧,夏秋的忙閑收種,誰家有難處都去找杜柏,家裡的事全都交給他了——然後,他從人群中穿過去,對着架子車隊高喚了一聲: “走吧——” 三姓村人便又一次朝耙耧山脈的後梁出發了。

    車輪聲,說話聲和車上東西的碰撞聲,在燦爛的日光中,暖洋洋地飛舞颠落,擦着村落的牆壁和剝落的泥皮跌下了。

    車隊蕭蕭着出了村去,青壯勞力尾在車後。

    從車上掉下了一把舀飯的勺子,司馬藍彎腰拾起,并不重新放回車上,拿在手上如孩娃走在路邊,拿一根木棍一樣邊走邊揮,回過頭去,對着跟來送行的女人孩娃們喝斥: “都他媽回吧,我們是去修渠,讓你們活到四十、五十、六十歲,不是去給村裡人挖墓,一個個跟着幹啥。

    ” 送行的人便都立在了村頭。

     便喚:“他爹,你沒有把鹽錢留在家裡——” 回答:“有三隻母雞,不是天天都生蛋嘛——”“ 女人們不再喚了。

    隊伍上了梁道,她們立在村頭怔着,孩娃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望着遠去的人馬木木呆呆,做娘的便狠狠地一掌打在孩娃的屁股上,說哭!哭!你爹是去叫你長壽哩,你哭個啥兒呀。

    孩娃便真的哭将起來,聲音尖銳刺耳,如銀白的針兒朝梁上的人群紮去。

    聽到了孩娃的哭聲,男人便在隊伍中回過頭來,把手伸在半空擺擺,又跟着人馬、車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