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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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告你黑狀的意思。

    我也不想破壞你們的關系。

    裡昂說。

    他那個害怕負責的天性冒上來了。

     你沒什麼黑狀可告。

    我說。

    我得好好利用他對責任的恐懼。

    正因為他這份恐懼,他始終回避對我和他之間的感受命名。

    我與他所有的擁抱、親吻、觸碰都是無名分的,都不被他以任何名義去認領。

    反之,他可以對這些感受——無論生理的還是心靈的——一賴了之。

    這是我在借酒壯形時都沒有忽略的。

    一星期前,我靠在那很不牢靠的木樓梯扶手上,聽他說:那好吧,你跟我來吧。

    我跟着他向他公寓走去時,漸漸聽明白了他的話。

    他實際上說的是:那好吧,你可是自找的。

    我突然在他公寓門口駐步,酒全醒了。

    我說我不進去了,就在門口等他去穿外套。

    我看見他刹那間的自慚和追悔,但他很快如釋重負。

    他明白他和我都不屬于那類人——享受一場純粹的、無雜念的肉體歡樂後,不追究它的情感屬性;在一場質變的肉體接觸之後,他和我不可能在無命名的感情下繼續蒙混。

     裡昂這時說:我知道。

    那天你喝醉了,突然不進我的屋,我就知道你留了一手。

     他冷笑着。

     我鉗起一片粉紅的火腿。

    說:你盡可以篡改事實嘛,沒關系。

    我已經拿定主意了。

     你拿定了什麼主意? 和安德烈分手。

    所以你盡管去告我的狀。

    殺一個人殺一次和殺十次是一個效果。

     我轉身就走。

    裡昂叫道:唉!…… 整個餐館都回應他,一齊停了動作,看他要說什麼。

    我才發現每張座位都靜悄悄填滿了一位食客。

     裡昂等人們又恢複了動作才說:我并不要你殺他一次或十次。

     他的真實意思是:殺一次也好,殺十次也好,都是你的事,跟我可沒有關系。

    他走過去,抹淨了表情,落座。

     我也在安德烈旁邊坐下。

    他笑嘻嘻說:你倆吵完了? 我不言語。

     裡昂說:沒吵完也得先停下來,這樣的美味要一心一意地欣賞,吵架什麼時候都能吵。

     安德烈使勁看了我一眼。

    很快又恢複他漫不經心的樣子:最後決定殺誰?他笑眯眯的。

    溫和閑宜都像是真的。

     我說:安德烈,這兩天我一直想告訴你…… 我頓住了。

    因為我的手被裡昂死死攥住。

    雪白的細麻紗桌布掩蓋了那隻手的絕望神情。

    我吃不準他的絕望從何而來。

    他或許是怕真相大白後,我就把我自己交給他了。

    如同交給他一個終生不可開脫的責任。

    亦或許,他想把剛才我們倆險些斷掉的情誼再續接起來。

    保持它的朦胧暧昧,保持它的無類别無名目無屬性,就像他即興在鋼琴上作的一段樂曲,讓知覺永遠不成長為自覺,永遠躺在生物性和靈性之間。

    知覺不負責裁決是非,知覺也不負擔柴米油鹽、房租水電,知覺是最自由的,如同芝加哥的流浪漢們,走到哪兒算哪兒。

     裡昂說:我們剛才争論的核心,是犧牲。

     哇,這麼重大的主題。

    中午十二點之前喝酒不夠道德,我看十二點之前讨論這樣重大的問題,不夠人道。

    安德烈說着,把一塊雪梨排送進嘴裡:還有二十分才到十二點。

    安德烈把表向裡昂亮了亮。

     裡昂說:我們剛才不是讨論哲學意義或者宗教意義的犧牲。

    那的确太重大。

    我們剛才講到男人和女人為情感是否該犧牲,什麼算做犧牲…… 什麼算做犧牲?安德烈問裡昂。

     我說:比如一個男人在他愛的女人懷了孕的時候,毅然放棄了他喜愛的職業,投入到他憎惡的行當裡,因為這行當可以提供他愛的女人所必需的物質需求。

    再比如這男人不願放棄他喜愛的工作,而去出賣鮮血,甚至一顆腎髒。

    我想男人和女人在犧牲這個概念上,分歧就很大了。

     你是說,出賣腎髒不是犧牲?裡昂說。

    他的手将我的手捏得太緊,切斷了血液循環。

    我的手變得冰冷冰冷。

    他看着安德烈:你說呢? 我?我想這也是偉大的犧牲。

    不過有點原始。

    為愛情獻出一枚腎髒?一個人隻有兩個腎,那這犧牲太有限。

     換了你,你會為你愛的女人犧牲什麼? 安德烈想了一會兒,說:反正我不會選擇那種野蠻方式的犧牲。

     裡昂松開了我的手,臉上漫過一個不為人察覺的高傲笑容。

    革命烈士對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