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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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你從哪兒認識了這麼逗一個人? 從“無出路咖啡館”。

    我說。

     他也寫小說? 寫科幻小說。

    我随口胡謅。

     他還幹什麼? 還……還下圍棋。

    中國圍棋。

     那我得認識他!我朋友裡從來沒有這麼哏兒的人!噢對了,他讓我轉告你,有個買主急需亞裔卵子,如果你能在聖誕節後馬上跟買方接洽,他負責給你拿下最理想的價錢!勞拉又跺着皮鞋的高跟,笑作一團。

     在勞拉眼裡,我們這樣的窮人不是别無選擇地窮,我們的窮是種情調,是種生活風格。

    因為勞拉對于窮完全無知。

    她不相信窮是很具體很實在的生活狀态。

    在這個頌揚财富的國家,窮是絕症。

     她說:你不會真去賣卵子吧? 我說:我會。

     我被自己脫口而出的實話吓一跳。

     她瞪着我,說:你會?! 我說:我想經曆這個國家所有的奇異事物。

     她打量我一眼,認為我說的是真話。

     你知道怎麼着?我的直覺棒透了。

    她結束打量時說,第一次見你——第一分鐘,我就想,這個女人很危險。

     我問她我哪裡危險。

     她說:因為你内心不像你看上去那麼乖。

    而且你是個像貓一樣好奇的人。

     我看着這個年輕我好幾歲的女子。

    一個獰笑在我臉上開放。

    我說:還有呢? 還有——還有的我還沒總結呢。

    不過我剛才總結的那兩條正确不正确? 不正确。

     嗯?!勞拉挑釁地一斜臉,裝出眼冒兇光的樣子。

     因為我對什麼都不好奇。

    我說。

     勞拉就這點好,富有使她自信,自信使她從不懷疑别人對她的誠懇。

    如我這樣在心裡跟她瞎逗,伺候着她順着任何一條思路往下走,伺候着她開開心心把任何一條思路走到頭——如我這樣的人,她也毫不懷疑我的誠懇。

    她的自信讓她把自己看成任何人的知己、至交。

    她的自信也使她認為任何人都不必隐瞞弱點,她自己從來也不隐瞞她的弱點,比如她絕不讓别人在錢上占她便宜,如果你認為這叫“摳門兒”,是一項蠻不雅的弱點,她卻從不隐瞞或為此害羞;她上來就會爽快地把這弱點亮給你。

    為此我喜歡勞拉。

     安德烈的父母突然決定從波士頓開車來芝加哥。

    因為那位繼祖父的恐高症發作了,大家隻得跟他一塊兒放棄飛行。

    這樣聖誕便隻能向後順延一天。

     勞拉覺得她所有的精心安排全砸了,脾氣大得吓壞人。

     我勸她想開點。

    我說:我們都不介意晚吃一天烤鵝。

     她說:是回爐鵝! 安德烈說:幸虧不是回爐火雞。

    回爐火雞我一定會嘔吐。

     勞拉說:那禮物呢——不拆禮物啦?! 我說:晚一天拆還是禮物。

     安德烈在一邊抿嘴笑。

    我有點吃不準他笑什麼。

    我看他一眼。

    他用中文說:有件禮物不能拖延,得馬上拆。

    勞拉不準我告訴你。

    她說我把這個秘密禮物告訴你,她就殺了我。

     勞拉這時從浴室出來,妝化了一半。

    她指着安德烈,說:你閉嘴。

    你要用中文叛賣我,我殺了你。

    我決定了:我們明天一早先拆一部分禮物。

     聖誕樹放在安德烈父母的套房裡。

    早上八點,我們開始拆禮物。

    聖誕樹下橫擱着一個巨大的紙箱,包裝是銀色的,上面是雪花形狀的镂空。

    勞拉和安德烈把這龐然的禮盒擡到我面前。

    我看看上面的卡,竟是阿書送我的。

    安德烈和勞拉都面無表情地看我動剪子。

    打開銀色包裝。

    裡面的巨大紙闆箱并沒被捆紮、封口,我正要去揭那蓋子,“嗵”的一聲,裡面冒出一個活人。

    再一看,這活人我認得,是阿書。

     我走進系裡的會客廳,一個男人上來,自我介紹說:“我是美國國務院安全部的。

    ” 我瞄了一眼他塞到我手裡的名片。

    上面的職位、姓名同他這個人一樣平淡,我肯定在一小時後會把他和它們全忘幹淨。

    惟一使我踏實的是他的平直刻闆;他沒有便衣福茨那樣明目皓齒的笑容,也沒有大臉蛋的熱絡,因此我斷定我眼前不讨人喜歡的臉,是相對真實的。

    他不信賴我,也不需要我信賴他,這一點讓我舒服。

    我和他握手,完成了起碼的開場白。

    他的手跟我的手一樣不得已,一樣的滿是倦怠。

     “請你協助我在一小時之内把這份表格填完。

    ” “什麼表格?”我看着他從公文包裡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