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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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窮,誠懇地表達對于錢的興趣,就是窮者的尊嚴。

    能夠正面表示對于錢的進取心,是向文明邁出的一步。

    我為自己邁出的這一步感激簡妮弗(加西卡)。

     我說:謝謝你,簡妮弗。

     她說:不用謝。

    不過我的名字不是簡妮弗。

    我叫瑪倫達。

    不過沒關系,千萬别跟我道歉。

    她笑起來。

     對不起。

     你看你看,我叫你别道歉!記住,你非常棒,用不着說“對不起”。

     謝謝。

     你“謝謝”也說得太多。

     好的。

     瑪倫達擁抱了我。

    我們都屬于乳房不大的女人,所以擁抱起來顯得特别緊密。

     我送她到走廊上。

    我想我是喜歡她的。

    假如四十多年前我爸爸沒有突然出現,打亂了我母親和劉先生的計劃,這個撕下支票就揚長而去的漂亮女人就是我。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想,真那樣的話我沒什麼意見。

     她轉身對我招招手。

     我也招招手。

    手裡捏着她給我的支票。

    所以我脫口說道:謝謝! 你看——又是“謝謝”! 我右腳支出去,成了松垮垮的“稍息”。

    我這姿勢在瑪倫達眼裡是謙卑的,是形體的苦笑,有點像《茶館》裡王掌櫃的“稍息”。

     我想我這麼個窮光蛋,又是在異國做窮光蛋,“謝謝”與“對不起”就是我的信用卡和支票簿。

    可以容我且混一陣呢。

     我揣着上千元錢回到芝加哥,第一件事便是去珠寶行贖我的鑽戒。

     我對老闆笑了笑說:還認識我吧? 老闆也笑了笑說;當然。

     我說:我想贖回我的戒指。

     老闆從腰裡拖出一根鐐铐般的粗鍊子,上面至少有五十把鑰匙。

    他看也不看就從那堆鑰匙裡拈出一把,打開一個櫃台的門。

    取出一枚賊亮的玩藝兒。

    它被套在一根白絲絨的模拟手指上,貴重得我都不敢認。

     老闆伸出兩根小泥腸手指頭,拈起上面金色的小價碼簽說:三千二百元。

     我說:啊?! 三千二百元。

     你隻給了我七百塊,就從我手上買走啦!我瞪着這張笑眯眯的臉。

    它看上去并不像這樣吃人不吐骨頭。

     如果我當時是六百塊從你手裡買來,我這時候還得請你付三千二百。

     怎麼可以這樣?!我天昏地暗地看着十多天前還屬于我的東西。

     老闆脖子一縮,兩手朝兩邊一攤,黑眼仁全翻上去,表示他清白公道,毫不愧對上帝。

     我也得吃飯啊。

    他說。

     你是得吃飯,可你也不能頓頓吃龍蝦吧? 他更加笑眯眯了:那是我的胃口問題。

     噢,一共才十多天,你就賺了兩千五? 價錢好商量。

    我可以給你聖誕節前的折扣。

    這樣好不好?我們來個漂亮數字,三千元整。

    大過節的,那點零頭也算我一份聖誕小禮物。

    聽上去怎麼樣? 聽上去很殘忍。

     你如果有現鈔的話,我不收你稅。

    他的小泥腸食指在小計算器小九九一番,把得數亮給我:你看,這是稅錢,你從我這裡得到的聖誕禮,這一來就不小啦。

     我看也不看就出了門。

    他還在我後面叫喚:你回來!咱們可以再好好商量! 我心想,我要再回來的話一定要弄隻黑襪子套在臉上,弄支槍端在手裡,吆喝着你把那五十把鑰匙挨個使一遍,我得把五十個櫃子全清理幹淨。

     我隻好戴着假鑽石去見安德烈了。

    他給我的聖誕禮物竟是一大幫人:他的父母,他的祖母、繼祖父,兩個高中好友,三個大學友好,以及勞拉,都被他邀請到芝加哥來給我一個聖誕大團聚。

     我來到密西根大道上的“聯合大陸”酒店,見勞拉和安德烈正坐在大堂的吧裡,巢上放了兩杯黑馬提尼。

    勞拉問我要不要也來一杯黑馬提尼,因為這個酒店除了它的著名室内遊泳場之外,就是它著名的黑馬提尼了。

    我說我反正一竅不通,還是來點吃的比較實惠。

     勞拉馬上說:喏,你看這個怎麼樣?生菠菜拌松子。

    要不來一客“卡威亞”? 我說:什麼是“卡威亞”? 安德烈告訴我“卡威亞”是俄國魚子。

     我說:有炸薯條嗎? 勞拉說:你管那叫食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