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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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長極的香槟酒杯,跟晚會上所有女人一樣目空一切,矜持地或動或靜,讓又細又尖的高跟鞋舉着身體,猶如高腳杯托起一盞盞香槟酒。

    我也會像這類場合最得體的美麗女子一樣,把跟人的交往維持到最淺,把談話内容維持到最淡,絕不拿任何一個真實的笑臉當真。

    我這樣款款走過一個米莉那樣的老貴婦:你好嗎?她回答:還好,隻是我的母親上半年去世了。

    我回她說:那就好,那就好,見到你真好!…… 我突然打了個寒噤。

    我母親和劉先生一個失之交臂,我便錯過了做這個簡妮弗或加西卡。

     我發現她現在在跟我說話了。

    她談的問題非常深奧,因為是有關美國的混賬遺産法。

    她說她父親沒聽她勸告,沒如何如何,結果導緻了怎樣怎樣的後果。

    我隻懂得後果是她可能會少個幾百萬。

    如果我父親不及時攻下我母親,劉先生就會在我母親體内造出這麼個簡妮弗(加西卡),她眼也不眨地提前談着父親的身後财産。

    用一串串鳥獸語言的法律詞彙。

    我也會像她一樣,把生死置之度外,冷靜超然地談錢。

    這樣談,錢便不再是個好東西,而隻是個客觀存在的東西。

    這樣的客觀。

    可以使人在錢面前不再兩面三刀:心裡愛它愛得作痛,嘴裡卻要講它壞話;私下裡同它親得不能再親,人前卻要扭怩,卻要反感,卻要說:“不就是錢麼?!” 簡妮弗(加西卡)不必這樣。

    她不必作态,佯裝,她就這樣坦蕩、大方地談着由父親死亡而給她造成的一次财富增長。

    原來對錢做許多姿态的人,對錢厭惡、不屑的人都是沒有錢的。

    對錢滿不在乎的人,錢之于他們恰恰是性命攸關。

     這個對錢落落大方的女人差一點就是我。

     我對簡妮弗(加西卡)說:我可以留下來守候劉先生。

     她說:那太好了。

    我付你每小時十五元。

     我說:好的。

     她從皮包裡取出一個小本,寫下她的電話卡密碼,交給我,讓我每小時給她打個電話。

    她突然想起什麼,目光平直地看着我。

     她說:你很需要錢,是嗎? 是的。

     聽我爸爸說,你的男朋友是個外交官。

     未婚夫。

    我們訂婚了。

     那可得恭喜你。

     她伸過手來握住我的手。

    笑得又甜又暖。

    但我想她的心裡紋絲不動。

     你得原諒我的直率,美國外交官工資可不怎麼樣。

    政府的公務人員都沒錢;外交官比郵差、軍人的薪水可能稍高一點。

     噢。

    好在我找的不是郵差。

    我說。

     更幸運你沒找個藝術癟三!她在我肩上一拍。

     我說:可不。

     她哈哈哈地樂起來。

     我也跟着樂。

    不樂挺傷和氣的。

     她的面孔又公事公辦了。

    她說:我先給你三天的工錢——七十二小時,我全算你工時。

    你有沒有意見? 沒意見。

     你剛才聽見我跟護士談守護人的價錢了吧? 聽見了。

     我們談的三十塊一小時是有過訓練,也有證書的。

     噢。

     我剛才出的價有談判餘地。

    你可以提出你的價錢。

     她可真坦誠,真大方,一點兒不羞澀。

     我說:那就二十五塊一小時。

     二十。

    怎麼樣? 行。

     她又一次握住我的手,說:成交。

     她取出一個大錢夾,裡面有一個支票本。

    她開支票的手勢很漂亮,把支票從本子上扯下來的動作更漂亮。

    以這漂亮的動作,這帥勁,她買房子置地,買設計家的窗簾、家具,買她那匹價值五萬元的馬。

    讨價還價的樂趣不在于省下幾千或幾萬塊錢,而在于她占了上風,成了一局遊戲的赢家。

    她的讨價還價還是她愚弄人,打趣人,擡舉人的一種方式,或是她的調侃或調情。

    她可以在讨價還價中嗔怒,嬌憨,發嗲,她可以撅嘴或仰面大笑。

    你若不給足她空間時間讓她把所有的回合完成,那你就沒伺候她把一項遊戲玩盡興。

     她企圖挑逗我伺候她玩遊戲,我卻老實巴交的怎麼都行。

    窮到我這地步,也就沒什麼回合跟她玩了。

    我也被她談遺産時的實事求是态度所感染,居然不感到錢是個醜字眼。

    窮成我這樣,大概也能出來一種大氣。

    能誠實地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