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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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玉女怎麼會那麼好福氣:天天有錦衣玉食的痛苦。

     王阿花說:好無聊。

     裡昂高傲地笑笑。

     和着電視,倆人講起以後的規化。

    裡昂說:你放心。

     王阿花說:嗯? 裡昂說他肯定會讓她踏踏實實孕育孩子,然後,生孩子,養孩子。

    他說他肯定會盡責任。

     王阿花說: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就是讓你别擔心。

    别人能養孩子,我們一樣能養。

    我們可以有錢。

     你是說你要去找份工作? 嗯。

     裡昂,如果條件不成熟,你的心理準備也不夠,我們不必現在有孩子。

     你看你還是擔心。

     不是。

    ……我不希望你放棄音樂創作。

     誰說我要放棄? 那你怎麼工作?上次你朋友要你去他的錄音棚工作。

    那樣的機會不多:讓你自己選擇工作時間。

     他不是我朋友。

     他将她的手擱在自己面頰上。

    他特别喜歡她的撫摸。

    那是很柔嫩的撫摸,給他感覺他遠遠成熟過她,強大于她。

    裡昂其實明白,沒有多少人比王阿花成熟、強大。

    我知道男人往往愛能給他們錯覺的女人;那種她們弱小的錯覺。

    那種女人永遠不揭穿一個真相,愛她們的男人們并不強大。

    王阿花小心呵護着裡昂的錯覺。

    不知是什麼使王阿花這樣靈性,這樣不同于一般美國女人。

    從小與父親相依為命的她,或許以這種方式使父親産生了頂天立地的錯覺,那錯覺使她得到幾倍于普通孩子的父愛。

    那錯覺使她父親在決定處決自己之前先處決他的女兒。

     我感覺裡昂的手扣在我的手上。

    我們倆的手都在透明的玻璃桌面下,所以海青和王阿花把裡昂和我每一個糾纏不清的動作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突然發現我們全陷在沉默裡。

    我們四張面孔是同等的空白。

    都不太适應透明桌面下一雌一雄兩隻手無名目的糾葛。

    海青突然拾起丢在半途上的話,講起他的畫室該租出去,他問裡昂要不要租。

    他說假如裡昂租他可以便宜一半。

    裡昂說他沒法用那房子弄音樂,除了水泥就是鋼筋,什麼聲音出來都是走樣的。

    海青建議他去跳蚤市場買些便宜地毯鋪一鋪。

    裡昂想了想,還是搖搖頭。

    海青掏出煙,遞一支給裡昂,倆人同時想到懷孕的王阿花,一塊兒扔下煙卷。

    裡昂用力握一下我的手說:你租吧。

    他轉向海青:一百塊一個月。

    不租就拉倒。

     海青說:操你媽裡昂。

    一百塊給你白住得了,省得我還落個惡霸地主名聲。

     我說:裡昂說話不代表我噢。

    我租的話,最少付你一百五。

     裡昂看着海青,說:好不好意思收她一百五?敢收她一百五我不認識你。

     海青笑起來說:我操裡昂,王阿花一點兒沒看錯,你是一個地道王八蛋。

     裡昂說;你先王八蛋的——暖氣不足,沒浴室,你想訛一百五的房租? 海青說:我說一百五了嗎?他把臉轉向我,手指點着自己鼻尖:是我說的一百五嗎? 王阿花看看我,說:你别緊張,他們倆是兩頭狼,總是要這樣咬的。

    你來住好了。

    那種地方租給人住,大概都不合法。

    美國的房子不達到一定的标準,是不能出租的,沒暖氣和洗澡設備,屬于不夠出租條件。

     我看得出她有些分心——裡昂把我的手幹脆拿到一層玻璃之上。

    他修長的五根手指從我的指縫穿過,就那樣交握在她眼前。

     兩年前也在這間廚房裡,王阿花接到一個電話。

    對方是個熱情洋溢的男人。

    聽上去他是一面在說話,一面在鞠躬。

    他說他隻是打電話來感謝裡昂,請她把他的謝意轉達給裡昂。

     對不住,您要我替您感激他什麼?王阿花問。

    她當時就坐在我現在這個靠牆的椅子上,心裡覺得蹊跷。

    她腹内的胎兒已經開始遊蛙泳,遊的動作尚欠規範,尚欠準确,每一劃每一蹬都軟綿綿的,但她常在半夜感到他已在她體内昏暗溫熱的那泓水裡,遊動起來。

    他每一次屈伸都在那泓水裡劃出波紋,波紋一圈圈向外擴去,直擴到她的皮膚,指尖。

     那個男人在電話裡對王阿花說:你有個了不起的丈夫。

     王阿花心裡的蹊跷變成了狐疑。

    她說:謝謝您的誇獎,不過他确實很了不起。

     男人說:他非常愛你。

    他說他做這一切不是為了我的孩子而是為了你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