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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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笑起來:得了,别誇張! 我說:失去一個燒這麼好的湯的女朋友,你虧了。

     他假裝沒聽見。

     我想,無論我如何窮追不舍,我不可能從他那兒求到答案。

    他卻突然開了口。

     他說:是她蹬了我。

     為什麼?! 因為海青比我好。

    說着,他憂傷地發了一瞬的愣,似乎那個分手的場面在他眼前刹那間重演,我還想問,對一個女人來說,愛和不愛一個男性,毫不取決于他好或不好;公認的好與不好,在這裡是不能應用的。

    但我想,對裡昂這樣一個敏感人物,如此的泛泛勸導等于廢話。

     他擡起眼睛,看着我。

    他在這樣看人的時候,目光變得極有力度。

    他說:假如半年以後,你還跟我往來,你再問我王阿花和我的事。

    我保證那時候回答你。

     我似乎被他的模樣吓着了,順從地點了點頭。

     飯後已經是淩晨兩點半。

    裡昂領着我參觀海青的工作室。

    海青正在挫一塊兩英寸厚的有機玻璃,頭發和眉眼上一層晶瑩的粉末。

    他看看我和裡昂,說:裡昂一定講了我作品一大堆壞話!裡昂不理會他,把我帶到一面牆前面。

    牆上是個金屬架子,上面貼着各種幾何形的有機玻璃,有厚有薄,高牆的距離有遠有近。

    一些平面被刀刻出紋路,另一些透明度柔弱,是經過挫或砂紙的打磨。

    裡昂伸出腳踏一下接線闆的開關,安裝在地闆上和天花闆上的若幹盞燈便朝這些幾何形狀射出光來。

    不同的透明度對光形成了不同的反應,連同它們在牆壁上的投影,構成一個多維的、冰冷的魔幻。

    随着觀看者的位置移動,這些晶體出現了新的、更新的角度,以及變幻不定的光影,直到我感到一點兒微微的頭暈眼花。

     裡昂看看我,意思是問我:怎麼樣?喜歡嗎? 我笑了一下。

    這樣一件藝術作品離我的懂得和接受非常遙遠。

    我心裡一個詞也沒有,盡管我知道這樣一聲不吭對于海青很可能是個打擊。

    海青此刻一動不動,手裡提着挫刀,冷冷地看着我和裡昂。

    他的樣子像是在捍衛他的作品,又像在等待我或裡昂發出外行的評價時,及時給我們一些基本教育。

    但他還存有一絲僥幸;萬一我說出一兩句很到點子的贊美;或許是低毀也沒關系,隻要它切中要害。

    而我這樣一字不吐,真要他的命。

     我怎麼也得忍住頭暈眼花,再朝這些幾何晶體注目一會兒;至少再注目二十秒鐘。

    即使我狗屁不懂但我态度是好的,我希望理解它的誠意一目了然,這座視覺迷宮對我的吸引力,也一定足夠大,因此我才如此長久地注視它。

    我急促地想,要不要講實話?要不要告訴海青他的裝置藝術讓我頭暈眼花?而頭暈眼花是不是他預期的藝術感染力?是不是他存心設計的藝術效果之一?他偷眼看看裡昂。

    裡昂看這副作品的專注是真的;不管他喜不喜愛,他都有這個胸懷來接受它,都對它懷有敬意。

     這時我發現王阿花不知什麼時候也來了,身上罩一件滿是油彩的解放軍舊軍裝,一定也是從海青那兒繼承來的。

    似乎裡昂或我一旦講出什麼對作品不敬的話,她會幫着海青一塊兒轟我們出去,或者,一旦我們的批判是在行的因而是緻命的,海青受不住的話,她好上去救護他。

     我“唔”了一聲,呻吟和歎息都在其中。

    像是一本又長又沉悶但對人的智力産生巨大挑戰的經典著作終于被我讀完,我既虛弱又滿足。

     王阿花問:怎麼樣? 我又不置可否,又“唔”一聲。

    似乎一件大師的作品用不着我來說什麼。

    我說什麼都無足輕重,我即便懷有滿心的欣賞,大師也壓根兒瞧不上。

     你喜歡?王阿花硬不饒我。

     我繼續招架,發出更深更長一個“唔!”。

     海青笑起來,說:怎麼聽上去像吃牛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