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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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她說:“你松不松?不松我數三下!一、二、三!”我還不松,她彎了腰一口咬住我的手背,我痛得叫一聲松了手,說:“我跟你說,再打就會出事的,到時候别怪我!”她邊打邊說:“出事怕什麼,要離就離,以為誰稀罕你!還在想着自己是個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吧!”她追得我滿屋子跑,我東竄西竄幾次想打開門跑出去都被她堵住。

    這樣竄着我感到了羞恥,一股倔勁上來站住說:“你打,你打,反正你現在打人是打慣了。

    ”她撲上來又打幾下,說:“我還懶得打了,今天夠了。

    ”說着坐在椅子上喘氣。

    我看着她,冷笑幾聲,冷笑着聲音漸漸增大,突然,莫名其妙地,爆發出一陣哈哈大笑。

    住了笑我把手拍得“叭叭”響說:“打得好,打得好!”說着開了門說:“太好了,太好了!”慢慢走下樓去。

     一出了門就被強勁的風裹住,我哆嗦一下,想上去加件衣服,想想又算了,到廚房裡把房東搞衛生穿的塑料雨衣披了。

    站在門口我歪了嘴朝空中笑一聲,自己也不明白是嘲笑還是苦笑,沿着街道漫無目的地走過去。

     走了不遠忽然聽見思文在後面叫:“高力偉,高力偉!”我忙躲到人家的門邊,看見她在風中艱難地走着,一邊叫着急急地過去了,頭發在風中一飄一飄的。

    我又往回走,心中非常平靜,沒有激動也沒有傷痛,隻是手足沉沉的有些遲頓。

    我沿了街慢慢地走,街上沒有人,人都被大風吹到屋子裡去了。

    陽光帶着一絲溫熱在大風中照出一個明朗的白天。

    走了很久我不知到了什麼地方,折回去又不知怎麼走到沒有到過的街道上去了。

    忽然聽到肚子“咕咕”一陣響,記起還沒吃午飯,摸摸口袋有幾個硬币,掏出來一隻一隻數了,有一塊多錢。

    在路邊的小雜貨店買了兩個面包,邊走邊咬,不知道有什麼味道,真跟嚼蠟一樣。

    心想可以騙肚子就算了,勉強塞進去幾口。

    想冷靜地考慮一下與思文的關系,想一會也想不出什麼名堂,又覺得毫無意義,幹脆抛開了不想。

    我對自己這種平靜感到奇怪,想着大概是習慣了。

    面包還剩下一個實以難在下咽,就丢到路邊,心想過一會就會有路過的狗叼走了,又想加拿大的狗可能不吃面包,要吃肉,剛才隻買一個就好了。

    忽然我擡起頭,發現自己面前是坡側的那一片墓地。

     二十三 站在那裡可以看到墓地的全貌。

     墓地四周被鐵絲網圈着,高高低低不同式樣不同顔色的墓碑一層一層斜斜地排下去,一直到坡底,大概有幾千個,在太陽之下顯得格外沉寂。

    風吹着落葉在墓碑間滾動,發出簌簌的輕響,又有幾片被卷着向空中飄去。

    枯草在風中搖晃。

    幾隻白色海鷗停在碑頂一動不動,又有幾隻在墓地上空盤旋,漸飛漸低,發出嘶啞的叫聲停到墓碑上。

    我慢慢繞了過去,往下走,我記得馬路那邊坡側有一張鐵絲網的門。

     幾個月前我第一次經過墓地,心中一動,又奇怪這麼大一片墓地卻在城市中心。

    每天經過,好幾次想進去看看,但忙忙碌碌把這件事淡忘了,經過時也不再注意。

    我繞到門邊,馬路對面的楓林完全落葉,黑色枝杆鐵似的舉向空中。

    小車在馬路上來來往往。

    我從鐵絲網門中走進去,裡面安安靜靜沒有一個人。

    我沿了一條小路往裡面走,枯葉在腳下發出輕微的斷裂之聲。

    這些墓碑高的有一人多高,矮的隻齊膝蓋。

    一個大理石的墓碑兩米多高,我伸出指頭在上面一按,馬上感到了那光滑的質感,一種冰涼的感覺傳過來。

    手指移開在碑面上留下一個清晰的指紋印,一圈一圈的看得清清楚楚。

    我仔細去讀上面刻的碑文,在心裡翻譯過來。

    這個男人1836年生于聖約翰斯。

    1905年死去,生前曾經做過二十多年的市政府議員。

    又一個墓碑隻有腰那麼高,石質碑的下端生着綠苔。

    碑前放着一束花,已經枯萎,幹枯的花朵還顯出最後的殘紅,在風中顫抖。

    碑面沒有塵埃,顯然不久前有人清擦過了。

    我在墓前蹲下去看碑文,這是一個女人的墓碑,她死去也已經有四十年了。

    我驚奇地發現碑文上記載着她生前竟是紐芬蘭大學曆史系的教授,心跳起來,怕是自己看錯了,又一行一行看一遍,在心裡翻譯着,的确如此。

     我努力去想象四十年前的曆史學系是什麼樣子,不知系圖書室中可還有她的一部著作?一種空漠而怅然的感覺在心中湧動。

    四十年後的今天,居然還有人來清擦獻花,難道是她女兒?我想象着四十年前的那個風華正茂的金發少女,如今已成白發老妪。

    幾十年隻是時間的一瞬,但把一個少女變成老婦人卻已經足夠。

    她還記得自己的母親,就在不久前,她顫巍巍地走過這條小路,在墓前獻上一束鮮花。

    也許,不久以後,她也将告别人世,這個墓碑将永遠地被人遺忘。

    在這個墓碑前我停了好久,看那凹進去的碑文輪廓依然清晰。

    我似乎朦胧地意識到了一點什麼,突然發出幾聲自己也不明白的“嘿嘿”冷笑,那聲音空洞洞的使我自己打個冷顫。

    我默默穿過整個墓地,然後沿着盡頭的小路向上走。

    墓地最上端是一道石砌的矮牆,我順着矮牆往回走,一邊檢閱似地俯瞰整個墓地。

    我走了十幾步,忽然發現我所站的這個位置,可以看到大西洋的一角。

    我坐在矮牆上,凝望着眼前的一切。

    在凝神中我聽到一種沉悶的隐約聲響,這種聲音我開始也聽到了卻沒有注意,這時忽然領悟到了可能是大西洋的濤聲。

    我靜下心來側了耳仔細辯别,終于确認了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