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關燈
到鄉下的第一天起,他就開始做将來某一天到城市工作的準備,想方設法尋找機會。

    就在他和陳一卉熱戀兩年,女方家長構想要給他們成婚的時候,程元複進城的機會突然降臨。

    他有個叔父在龍川市政府工作,行政級别是副處,叔父有個正處級的表兄中學教師出身,突然從市總工會副主席的位置調任教育局長。

    拐彎親戚當了教育局長,程元複進城就有了階梯和通道。

    得到這樣的信息,他興奮得幾乎跳起來,覺得進龍川市工作指日可待了。

    程元複是那種想要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的人,有了機會絕不會錯過。

    新任教育局長寒假前到任,寒假和春節給程元複提供了打通關節的時機。

    盡管有親戚關系,他仍然不惜血本幾乎将在甯灣鎮工作幾年的積蓄全部拿出來,采用送過年禮品加紅包的方式,一股腦兒貢獻給了局長。

    重磅炸彈的效果立竿見影,新學期開學之前,程元複拿到了調進市區一所初級中學的調令,而且給了個“校長助理”的位置。

    明眼人一看,這隻是個過渡,下一步就該提拔程元複成為副科級幹部了。

     程元複到市區工作,調動過程根本沒有和熱戀女友商量,事情辦成了,他才向陳一卉口頭通報。

    陳一卉聽完就哭:“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跟我商量?你是不是想一個人進城,然後不要我了?”程元複趕緊把女友緊緊擁抱,揩去她臉上的淚珠,沒頭沒臉地熱吻,然後信誓旦旦地表态:“我想方設法調到城裡,還不是為了咱倆?我先行一步,等站穩腳跟就想辦法把你也調進龍川市。

    那時候咱倆就結婚。

    ” 總歸進城是好事,陳一卉沒有反對的理由,隻好同意程元複去了。

     程元複進城後才發現,叔父對他的前途做了周密安排,其中一項内容是給他介紹一位權貴的女兒做女朋友。

    “元複,這個女孩挺好的,因為太挑剔,高不成低不就,耽誤得年齡大點兒。

    你不也在甯灣鎮耽擱好幾年嘛,人家隻比你大兩歲,沒關系。

    關鍵是她爸爸身居高位,你要是做了這家的女婿,以後的事情就好辦了。

    還不知道人家能不能看上你呢。

    ”叔父說。

     “三爸,我在甯灣鎮談了一個。

    ”程元複說。

     “談了一個?談到啥程度?總該沒領結婚證吧?……沒領證就好,沒領證說明你還有重新選擇的自由。

    三爸給你介紹對象考慮你一輩子的事情,你必須聽我的,先和這個女孩處一處。

    鄉下那個别理她了,即使這個不行,我再另外給你介紹。

    ”叔父說。

     程元複于是按照叔父的要求和權貴的千金約會。

    一方面他不能也不敢駁叔父的面子,另一方面對于結交權貴自己心裡也有抑制不住的渴望。

    程元複沒想到,那個出身高貴的女子——他後來明媒正娶的老婆僅僅見了一面,就認定程元複是她老公,緊纏着不放,讓他再沒有脫身的機會。

    程元複對這個長相富态的大齡女青年說不上喜歡,但也不反感,一開始稍顯被動,後來就全身心投入,開始了一場新的、以婚姻為終極目标的戀愛。

     陳一卉在鄉下很快體味到被遺棄的感覺。

    自從進城以後,程元複不但不回甯灣鎮來看她,而且不打電話——那時候打電話不方便,但中心小學有一部轉着圈撥号的電話——不寫信。

    畢竟對陳一卉來說,程元複是她的初戀,盡管事情的開端有幾分不堪,但後來她全身心地投入進去了。

    在這個思想單純的鄉村女教師心目中,程元複是她終身依托的男人,這一點毋庸置疑。

     感受到程元複背叛逃逸的傾向之後,陳一卉主動找到城裡去了。

     “程元複,你不是說要把我也調到城裡來嗎?我家人催我結婚呢。

    ”陳一卉說。

     “一卉,事情要從長計議。

    我自己還沒有站穩腳跟,調你進城隻能再等等。

    我剛剛到新單位,打開局面必須有個過程,這時候結婚不合适。

    ”程元複說。

     這次陳一卉進城,程元複見了她仍然雄性勃發,與她發生了關系。

    也就是這次進城過後,陳一卉接到程元複寫給她的一封信,信上說:“陳一卉同志,經過慎重考慮,我決定終止和你的戀愛關系。

    不要問我為什麼,這裡面原因很複雜。

    總的來說,你我分道揚镳,不僅對我有好處,對你也有好處。

    和你談戀愛我是真心的,男女青年激情燃燒的時候行為有不當,請你原諒。

    如果你覺得我對你有經濟補償之必要,我會答應你的要求……”讀完這封信,陳一卉哭了三天三夜,睡了三天三夜,然後變成了一個沉默寡言的人。

    她沒有給程元複回信,更不會向他提出“經濟補償”的要求。

    要命的是陳一卉很快發現她懷孕了,應該是到龍川市找程元複那次種下的孽果。

    女人猶疑再三,最終沒舍得把孩子打掉。

    再後來楊玉泉乘虛而入成了陳一卉的老公。

     程元複很快和名門貴族的大齡女青年結為夫婦,因為有了後台,他的仕途一帆風順,在那所初級中學由校長助理到副校長,再到校長,然後轉到市委機關做宣傳部副部長,再到政府機關當局長,轉了一圈又回到教育系統當了教育局長。

     這些年在官場仕途打拼,程元複也不容易,總是覺得忙。

    他也并非從來不想曾經的戀人,而是沒有時間和精力再與陳一卉聯絡,況且多少年來他老婆在男女交往方面一直把程元複盯得很緊,他幾乎沒有在婚外尋求性愛補充的條件。

    好在一封信宣布斷絕關系之後,陳一卉自始至終沒來找過他,更不要說給他制造麻煩。

    從這個意義上講,程元複對陳一卉不僅懷有一份愧疚,而且對她心存感激。

    陳一卉嫁給楊玉泉,并且辭掉工作進城,以及楊玉泉因為吸毒販毒锒铛入獄,程元複都隐約聽說過,雖然心裡同情陳一卉的遭遇,但從來沒有和她聯系過。

     陳一卉出現在家長鬧事現場,是不是她的孩子也被擋在奧賽班門外?按理說,這件事我程元複應該關注一下,可能的話給她提供點幫助。

    可惜這幾天事情太多,高考作弊案爆發弄得人腦子亂了,竟然沒想起關心一下陳一卉孩子上學的問題。

     唉!程元複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楊玉泉自殺之前,在病房給陳一卉留下遺書。

     和楊玉泉同住一室的病友也是肝癌患者,兩天前死掉了,這個屋子暫時沒有别的病人住進來。

    方才陳一卉離開的時候,楊玉泉剛剛喝過魚湯,臉色難得顯現出一點兒紅潤,精神特别好。

    陳一卉說别人找她談事情,需要暫時離開,楊玉泉還和她開玩笑:“該不會是見男友吧?一卉,你真該找個老公,一定要找個好人,起碼比我楊玉泉好一百倍。

    ”陳一卉嗔怪說:“無聊!” 陳一卉沒想到,楊玉泉在生命之火還算旺盛、心理素質顯現出堅強、心境頗為陽光的情況下自尋短見!現在回想起來,在她離開病室的那一瞬,楊玉泉曾在身後喊了一聲:“一卉!”聽上去有些凄慘。

    不過當她回頭看時,前老公臉上笑容燦爛,竟然騙過了她。

    陳一卉沒有讀懂這燦爛背後隐藏着的東西。

     陳一卉離開醫院去和劉庚旺會面,楊玉泉哄騙給他量體溫的護士:“姑娘,你能不能給我找一支筆,再找幾張紙來?我昨天晚上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見去世多年的老爹給我出了一道算術題——我老爹當年也是鄉村的知識分子呢——那道題看上去簡單,算起來很複雜。

    老爹在夢中說,這道題要是能算出來,我就成神仙了。

    我老媽站在旁邊笑——我媽也去世多年了——她說:兒啊,這道題算出來,你真就不得了啦!你說說,我現在能把那道題很完整地寫出來,要是不算一算,怎麼能甘心?你幫幫我吧。

    ”護士小姐看楊玉泉臉色和精神都很好,笑容滿面,哪裡能想到他會出事?于是給楊玉泉拿來她們做醫療記錄用的中性圓珠筆,還有幾張醫用處方紙。

    護士小姐離開以後,楊玉泉用這姑娘提供的紙筆寫了遺書。

     一卉——我親愛的妻: 我決定提前終結我的生命。

     我知道,有醫生護士的精心治療,有你不遺餘力的關心和照顧,我還能在這個世界苟延殘喘一段時間,問題在于我繼續存活下去有什麼意義呢?前天,與我同病室的病友被擡進了太平間,我親眼看到了肝癌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