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走出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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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還要寫一段時間。

    因為這一次事情也發生在我的身上了。

     我正在忘記許多事情。

     正如比爾說的那樣,現在忘掉的隻是一些細小瑣碎的事情。

    但是慢慢就會忘記發生過的一切。

    也許一個月後或者一年之後,隻能靠這個筆記本來回想曾經在德裡發生的一切。

    我想就連這些文字本身也會變得越來越模糊,最後就完全消失,成為一片空白。

    這個想法很可怕,在白天聽來有些危言聳聽,但是在那些不眠之夜你就會完全相信這些是多麼可能發生的事情。

     遺忘……我對未來充滿了恐懼,但同時又獲得了某種依稀可辨的信念。

    它暗示我們真的已将它殺死了。

    再無須派人去搜查,再無須等待時機重新來過。

    我将堅守這個信念。

    不管它是飄忽不定的還是清晰的,我都将堅守這個信念。

     比爾打電話來說他和奧德拉已經搬過去了。

    情況還是沒有什麼好轉。

     “我會時常想起你的。

    ”這是貝弗莉和班恩離開之前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想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不同的事實。

     1985年6月6日 今天《德裡新聞》頭版頭條發布了一則非常有趣的報道。

    故事的标題是:《風暴使亨利的禮堂擴建計劃流産》。

    這裡所說的亨利是“迪姆·亨利”,60年代末像旋風一樣來到德裡的資産萬貫的開發商——就是他和另外一位開發商共同修建了德裡商業中心。

    迪姆。

    亨利決心要使德裡快速發展起來。

    德裡當然是有潛力可挖的,但事實并非一帆風順。

    禮堂計劃的泡湯就足以說明問題了。

    我想商業中心被毀會使亨利更加束手無策。

     但是報紙上也提到了打算放棄德裡的商人并非隻有亨利一人。

     其他的許多投資商和準備來德裡投資的那些人可能會重新考慮他們的選擇。

    他們現在面臨的一個難題是——怎能重新振興一個至少有一半的面積被淹在水下的城市? 我想在經過很長一段艱難的掙紮之後,德裡也許就會銷聲匿迹了……昙花一現,徹底消失了。

     傍晚的時候我給比爾打了電話。

    奧德拉的情況還是一如既往。

     一小時前我又給回到加州的理奇打了電話。

    他的錄音電話告訴我他不在家。

    我留下姓名和電話;猶豫了一下又告訴他我希望他重新戴上隐形眼鏡。

    正當我要挂斷的時候,理奇拿起了電話。

    “麥克,你怎麼樣了?”他的聲音熱情、興高采烈……但是很明顯也有一種迷惑。

     “你好,理奇,”我說,“我很好。

    ” “那太好了。

    你的傷口還疼嗎?” “還有點。

    快好了。

    癢得要命。

    等他們把身上的繃帶拆掉,我就高興死了。

    ” “比爾怎麼樣?” “他和奧德拉在替我看家。

    ” “好極了。

    ”他頓了頓。

    “你想知道一件怪事嗎,老麥克?” “當然。

    ”我說。

    我有強烈的預感他要說什麼。

    “是不是你在聽着電話錄音,根本想不到是我?” “對極了。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們又在遺忘。

    我們大家無一例外。

    ” “麥克,你肯定嗎?” “斯坦利姓什麼?”我問他。

     電話那端是一陣長長的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理奇才遲疑地說:“我想是安德伍德。

    但是那不像是猶太人的姓,是嗎?” “姓尤裡斯。

    ” “尤裡斯!”理奇的聲音聽起來松了口氣,同時又有些顫抖。

     “但是你卻記得,像從前一樣。

    ” “不,我是在通訊錄上查到的。

    ” 又是一陣沉默。

    “那麼,你也不記得了?” “是的。

    ” “不是在開玩笑?” “不是。

    ” “那這次徹底結束了。

    ”他的聲音帶着毫無疑問的解脫。

     那長長的沉默又連接着電話兩端——連接着相距千裡的緬因州和加利福尼亞。

    我相信我們都在思考着同一個問題:完了。

    在6個星期或6個月之後,我們就将彼此忘得幹幹淨淨了。

    我們之間深厚的友誼,斯坦利和艾迪的生命全都白白葬送了。

    我已經快把斯坦利和艾迪忘記了。

    我害怕卻又無力阻止。

     “好吧,代我問候比爾和他那漂亮的妻子。

    ”理奇的聲音裡帶着幾分輕松的快樂。

     “我會的,理奇。

    ”我閉上眼睛,用手擦擦額頭。

    他知道比爾的妻子在德裡,卻想不起她的名字了,更不知道她出了什麼事。

     “如果你們來加州的話,别忘了打電話。

    我們可以聚在一起,好好聊聊。

    ” “一定。

    ”我感到熱淚在我的眼眶裡打轉。

    “如果你來這裡,也别忘了打電話給我。

    ” “麥克?” “我聽着呢。

    ” “我愛你,親愛的。

    ” “我也愛你。

    ” “好了,别忘了。

    ” “哔哔,理奇。

    ” 理奇大笑起來。

    “對,對,對。

    别忘了,麥克。

    ” 我們挂斷了電話。

     我躺在枕頭上,閉着眼睛,久久沒有睜開。

     1985年6月7日 安德魯。

    理德馬赫警長死了。

    60年代末他接替了波頓警長的職務。

    那是一次非常奇怪的事件,讓我不禁與發生在德裡的事情聯系在一起——那事才剛剛結束。

     警局——法院合二為一的那個建築就造在運河邊上。

     雖然這座建築沒有被洪水卷走,但是肯定已經造成了人們沒有意識到的損害。

     昨晚安德魯在辦公室工作——洪水過後,他通常都是這樣。

    辦公室從3層移到5層,正在一個存放各種雜物的閣樓下。

    在各種“古董”中有一把鐵椅子,重達400多磅。

     當安德魯警長正在辦公桌旁閱讀事故報告時,那把椅子從閣樓上掉下來,正砸在他頭上。

    他立時斃命。

     布魯斯警官沖進來,看見他躺在桌椅的碎片中,一隻手還握着筆。

     又跟比爾通過電話。

    他說奧德拉可以吃些硬一點的食物了,但是還沒有本質的變化。

     我問他艾迪得的是哮喘還是偏頭疼。

     “哮喘,”他立刻說,“你忘了他的哮喘噴霧劑了?” “當然沒有。

    ”我說。

    事實上當比爾提起來的時候,我才想起來。

     “麥克?” “什麼?” “艾迪姓什麼?” 我看了一眼放在床頭櫃上的通訊錄,但沒去翻看。

    “記不清了。

    ” “好像是科考林,”比爾說,聽起來有些沮喪,“可好像不太對。

    你已經把一切都記下來了,是嗎?” “是的。

    ”我說。

     “謝天謝地。

    ” “你準備把奧德拉怎麼辦?” “我有一個想法,”他說,“但是太不切實際。

    我不願提了。

    ” “肯定嗎?” “是的。

    ” “麥克,這很可怕,是嗎?這樣一點一點地遺忘?” “是的。

    ”我說。

    的确如此。

     1985年6月8日 我想我知道比爾的想法是什麼。

    他想盡快行動起來,如果一切都還不算太遲的話。

    我想,我先前的想法并不是毫無根據的臆想。

     筆記本上的地址和人名正在褪色,看起來就像是五六十年前的。

    這種變化四五天前就開始了。

    我确信到9月份的時候它們就會完全消失了。

     我多想留住他們,哪怕是一份複印件也好。

    但是,我又知道,不管保留多少複印件,他們都會依次消失在我的面前。

     去吧,去吧。

     比爾。

    快行動起來。

    但是,千萬小心! 1985年6月9日 半夜裡我從噩夢中驚醒。

    我已經記不清楚見的是什麼,隻是感到慌亂、驚恐,幾乎透不過氣來。

    摸到按鈕卻不會用。

    腦海中糾纏着一些可怖的情景。

     我抓過通訊錄,給班恩打個電話。

    雖然那上面的名字和号碼已變得模糊不清,所幸的是還能辨認出來。

    可是,電話公司告訴我那個号碼已經取消了。

     班恩變胖了嗎? 我睜着眼睛,一直躺到天亮。

     1985年6月10日 他們通知我明天我可以出院了。

     我告訴比爾這個消息——我想我是想提醒他時間不多了。

    比爾是惟—一個我還能清楚地記着的人,我想我也是推—一個他還能記得起來的人。

    因為我們都還留在德裡。

    我想是這樣。

     “好吧。

    ”他說。

    “明天我們就離開這裡。

    ” “你還有那個想法嗎?” “是的。

    是試一試的時候了。

    ” “千萬小心。

    ” 他笑了,說了些我似懂非懂的話:“玩滑——闆怎麼能小、小、小心呢,夥計。

    ” “我怎麼能知道事情的結果,比爾?” “你會知道的。

    ”說完,他挂上了電話。

     不管結果如何,我的心永遠和你在一起,比爾。

    我想,我的心會永遠和他們在一起,即使我們會忘掉彼此。

    我會把你們永遠留在我的夢中。

     現在,我的日記就快寫完了。

    我想明天當我離開這裡的時候,我需要尋找一種新的生活方式——盡管對此我至今仍然沒有清楚的認識。

     我愛你們。

     我深深地愛着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