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城市地下

關燈
,“還是覺得他看見了鬼!”他縱身撲向它,手指鈎住了那已經不是雨衣的黃雨衣。

    他一拳砸過去,覺得一把熱乎乎的奶糖在指間溶化。

    他跌倒在地上。

    搖曳不定的火苗燒到了他的手指,理奇才恍然大叫一聲。

    他們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比爾覺得胸口有什麼東西在膨脹,炙熱、令人窒息、針紮一樣的刺痛。

    他抱住膝蓋,縮成一團,希望這樣能夠止住疼痛,或許可以減輕一些。

    他真的有些感謝黑暗,很高興其他人沒有看到他痛苦的樣子。

     他聽到自己不住地呻吟。

    “喬治!”他高聲叫道。

    “喬治,對不起!我從沒想過會發、發、發生任何不、不、不、不幸!” 可能還有許多話要說,卻說不出來。

    他哽咽着,躺在那裡,用胳膊蒙着眼睛,想起那艘紙船,想起敲打在卧室玻璃窗上的冷雨,想起了藥片和床頭櫃上扔着的手紙,因為高燒渾身疼痛,最主要的是想起喬治,喬治,穿着黃雨衣的喬治。

     “喬治,對不起”他哭喊着。

    “對不起,對不起,對、對、對不起——” 這時他們都圍攏過來,他的朋友。

    沒人點燃火柴。

    不知道是誰扶起他。

    也許是貝弗莉,也許是班思,也許是理奇。

    他們就在他的身邊。

    那一刻黑暗是多麼地仁慈。

     5點10分雨下得很大。

    班戈廣播台的天氣預報員向那些按照昨天的天氣預報準備去野餐、出行的人表示了他們的驚訝和歉意。

     班戈是多雲天氣,但是離班戈隻有30英裡的德裡卻下着瓢潑大雨,運河水漲得很高。

    但是當然不會發洪水的,人們都這麼認為。

    現在的水位比1977年的最高警戒水位還低4英尺呢,而那一年就沒發洪水。

    但是雨還是不停地下,天邊低雲密布,雷電交加。

     雨水彙成小溪從阿普故爾山上沖下來,灌進雨水槽和下水道。

     5點45分離圖雷克兄弟的貨車停車場不遠的一個變壓器發生爆炸。

    四處飛濺的金屬碎片切斷了一根高壓電線,落在屋頂。

    雖然當時下着傾盆大雨,但房頂失火,不多時整個停車場火光一片。

     6點零5分住在開普老區梅瑞特大街上的居民都感到地下發生了爆炸。

    6點零6分海瑞特大街上每家每戶的馬桶突然噴出屎尿。

     有些地方爆炸的強度如此猛烈,竟然射穿了衛生間的房頂。

    有兩名不幸的婦女喪生。

     6點19分一道驚雷劈斷了橫跨運河的開心橋。

    碎片被抛向空中,又落在運河裡,被湍急的河水沖走了。

     風越刮越猛。

    6點30分風力已達每小時15英裡的速度。

    6點45分風速達到每小時24英裡。

     6點46分麥克。

    漢倫在德裡家庭醫院的病房裡蘇醒了。

    很久了他才慢慢恢複了知覺——覺得自己做了一個長長的怪夢,一個奇怪的夢——焦躁不安的夢。

    這個單調的白色房間裡似乎危機四伏。

     他漸漸意識到自己已經醒了。

    這個單調的白色房間是醫院。

    頭頂懸挂着玻璃瓶,一瓶是透明的液體,一瓶是深紅的液體。

    鮮血。

     這時他才聽到打在玻璃窗上的雨聲。

     麥克想挪動他的雙腿。

    一條還能活動自如,但是右腿卻動彈不得,沒有一點知覺。

    他這才意識到右腿已經纏上了繃帶。

     他慢慢地回憶起來:他坐下來在筆記本上記下一些東西,突然亨利·鮑爾斯出現在眼前。

    搏鬥,還有——亨利!亨利哪裡去了?去找别的人去了嗎? 麥克伸手夠那個挂在床頭的呼叫鈴。

    突然門開了,一個護士站在那裡。

    他的白大褂上有兩顆扣子敞開着,黑頭發亂蓬蓬的,脖子上還挂着一枚聖克裡斯多夫勳章。

    雖然麥克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他還是立刻認出了眼前的這位護士。

     “馬克?”他有氣無力地說。

    “我有話要跟你說。

    ” “噓——”馬克示意他安靜,手還插在兜裡。

    “别講話。

    ” 他走進屋子,站在床腳。

    麥克感到一陣絕望的恐懼。

    馬克的眼神那麼空洞。

    頭微微地歪着,好像在聽遠處的音樂。

    他從兜裡掏出一隻針劑。

     “這個會讓你好好地睡一覺。

    ”馬克說着向床邊走過來。

     9 “噓”比爾突然叫道,雖然除了他們的腳步聲,四周一片寂靜。

     理奇點燃一根火柴。

    地道的牆壁已經消失了,在城市地下的這個空間裡他們5個顯得那麼渺小。

    他們擠在一起,看着巨大的石闆鋪就的地闆,高高懸挂的蛛網,貝弗莉感到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們如此貼近,合而為一了。

     “聽到什麼了?”她問比爾,一邊警覺地打量着四周,期待着黑暗中突然跳出或者飛出什麼驚人的東西。

    但是什麼都沒有——黑暗中隻有塵土的味道,還有遠處流水的轟鳴。

     “出、出、出事、事了。

    ”比爾說。

    “麥克——” “麥克?”艾迪急切地問道。

    “麥克怎麼了?” “我也感覺到了。

    ”班恩說。

    “是不是……比爾,他死了嗎?” “沒有。

    ”比爾的眼睛那麼朦胧、遙遠、冷漠——但是他的語調、防禦的姿勢都表明了他的驚慌。

    “他……他、他、他……”他使勁咽了一口唾沫。

    眼睛睜得大大的“哦。

    哦,不!” “比爾”貝弗莉慌了手腳。

    “比爾,怎麼了?怎麼——” “拉、拉、拉起手、手!”比爾高聲叫道。

    “快、快、快!” 理奇扔掉火柴,抓住比爾的一隻手,貝弗莉握住他的另一隻手。

    她伸出另一隻手,艾迪用他那隻斷手吃力地握住。

    班思拉緊他的另一隻手,又一隻手拉住理奇,結成了這個圓環。

     “把我們的力量帶給他!”比爾又用那種奇怪、深沉的聲音高聲喊道。

    “把我們的力量帶給他,不管你是誰,把我們的力量帶給他!現在!現在!現在!” 貝弗莉覺得有一股力量從他們飛向麥克。

     10 “來。

    ”馬克低聲說着,歎了口氣。

     麥克一遍一遍地按鈴,他聽到大廳盡頭護士值班室的鈴響,但是沒有一個人過來。

    他知道護士都坐在那裡,讀着晨報,喝着咖啡,聽見了鈴聲,卻不理睬。

    他知道等到鈴聲響過了,他們才會行動起來。

    這是德裡的慣例。

    在德裡對有些事情最好視而不見,充耳不聞……直到一切都結束之後。

     麥克扔掉那個呼叫鈴。

     馬克俯下身,針頭閃着微光。

    他掀起床單的時候,那塊聖克裡斯多夫勳章在胸前晃來晃去。

     “就這兒。

    ”他低聲說。

    “胸骨。

    ”又歎了口氣。

     麥克突然感到一股力量注入他的身體——一種原始的力量,像閃電通遍全身。

    他渾身僵直,好像痙攣一樣張開手指,瞪大雙眼。

     他猛地呻吟一聲,掙脫了那一陣可怕的麻木。

     他的右手伸向床頭的小桌,一把抓住放在桌上的那個大玻璃瓶。

    馬克覺得不對頭,眼裡那種夢一般喜悅的神采頓時消失,露出困惑和警覺。

    他退後一步,麥克舉起那個玻璃瓶,砸在他的臉上。

     馬克尖叫一聲,向後退去,針管摔在地上。

    他雙手掩面,鮮血順着手腕流下來,滴在白大褂上。

     那股力量突然消失了。

    麥克目光茫然地看着床上的碎玻璃,割破的手,聽到護土疾奔而來的腳步聲。

     現在他們來了,他想着,哦,是的,現在。

    他們走後,誰又會出現呢?下一個出場的又是誰呢? 當那些護士跑進來的時候,麥克閉上眼睛,祈禱一切都已經結束;祈禱不知在地下什麼地方戰鬥的朋友平安無事;祈禱他們能夠結束這場噩夢。

     他也不清楚在向誰祈禱……但是他還是不停地祈禱着。

     門“他沒、沒、沒事、事了。

    ”比爾松了口氣。

     班恩不知道他們在黑暗中手拉手站了多久。

    他感到有一種力量從他們中間,從他們這個圓環中飛出去又飛了回來。

    但是他不知道那股力量去了哪裡,做了些什麼。

    “你肯定嗎,比爾?”理奇問道。

     “是、是、是的。

    ”比爾松開他和貝弗莉的手。

    “但是我們必。

    必須盡、盡快完成這件事。

    走、走吧。

    ” 他們繼續往前走。

    理奇和比爾輪流點火柴。

    我們連一個玩具槍都沒有,班思想。

    但是那也應該是這個事件的一部分,是嗎? Chhd是什麼意思?它到底是什麼?它的真面目是什麼樣子?即使我們沒有殺了它,我們也打傷了它。

    我們是怎麼打傷它的呢? 他們走過的這件屋子——這裡已經不能再算是地道了——越來越大,回響着他們的腳步聲。

    班恩想起了那股味道,動物園那種刺鼻的氣味。

    他意識到根本用不着火柴了——這裡有光,一種光。

    可怕的光越來越亮。

    在燈光下,他的朋友看上去都像是行屍。

     “往前走,比爾。

    ”艾迪說。

     “我知、知、知道。

    ” 班恩覺得他的心跳加速,嘴裡有種酸酸的味道,頭也疼起來。

     他感到自己行動遲緩、十分害怕,感到自己肥胖臃腫。

     “那扇門。

    ”貝弗莉低聲說。

     是的,那有一扇門。

    27年前,他們隻要一低頭就能走過去。

     現在他們必需彎着腰,或者爬過去。

    他們已經長大了。

     門下的縫隙透出一道黃綠色的亮光。

    扭曲的光柱像一把利劍透過鎖眼。

     門上有一個标志,他們又看到了各種不同的影像。

    比爾看見奧德拉的頭被割下來,茫然的目光盯着他,充滿了責備;艾迪看到毒藥的标志——一顆人頭架在兩根交叉在一起的骨頭上。

    理奇看到保 羅·班楊的胡子拉碴、腐爛的臉,像殺手一樣眯縫着眼睛。

    班恩看到了亨利·鮑爾斯。

     “比爾,我們有足夠的力量嗎?”他問道。

    “我們能成功嗎?” “我不、不知、知、知道。

    ”比爾說。

     “要是門鎖了怎麼辦?”貝弗莉聲音很低。

    湯姆在嘲笑她。

     “不、不會的。

    ”比爾說。

    “這種地、方從、從不上、上、上鎖。

    ”他輕輕地推開門——不得不彎下腰。

    黃綠色、令人惡心的光傾瀉而出。

    動物園的氣味撲面而來。

    過去的味道變成了現在,那麼強烈。

     比爾看了看大家,爬過去。

    貝弗莉跟在後面,然後是理奇和艾迪。

    班思走在最後,身體又接觸到地面上遠古的粗沙。

    他鑽過人口,看到那像蛇一樣奇怪的火光在滲着水滴的牆壁上蜿蜒爬行,所有的記憶都回到腦海。

     他大叫一聲,倒退幾步,一隻手揪住頭皮,頓時明白了。

    怪不得斯坦利會自殺!哦,上帝啊,我恨不得也自殺了!當最後一道門在身後鎖住的一刹那,他在其他人的臉上看到了同樣的震驚、恐懼和醒悟。

     當它——來自遙遠的時空之外的一隻可怕的蜘蛛——從那張輕飄飄的大網上沖下來的時候,貝弗莉尖叫一聲,緊緊抓住比爾。

     不,比爾冷靜地思考着,不是蜘蛛,肯定不是,但是這個幽靈不是它根據我們的意識變幻出來的形象;隻是我們的意識裡最接近的一個形象。

     (死光) 不管它是什麼。

     它渾身漆黑,大概有匕英尺高。

    每條腿都像健美運動員的大腿那麼粗。

    那雙邪惡的眼睛像亮晶晶的寶石,鑲嵌在滴着黏液的眼窩裡。

    鋸齒型的下腰一開一合,流出一道道的泡沫。

    雖然已經吓得動彈不得,班恩還是非常冷靜地注意到那些泡沫是有生命的。

    滴在臭烘烘的石頭地闆上,像現了原形的動物拼命地往地縫裡鑽。

     但是它是另外一種東西,有一種最終形态,另外一種樣子。

    但是我不想看見它,上帝啊,求你不要讓我看見它…… 也沒什麼關系,是嗎?他們正在面對眼前的一切。

    班思突然明白了它被束縛在這個最終形态裡,這個蜘蛛的軀殼裡。

    他們是死是活就取決于能否戰勝眼前的這個它。

     這個生物在尖叫、在低泣,班恩确信自己聽到它兩次發出這種聲音——在他的意識裡,片刻之後,就在他的耳邊。

    心靈感應,他想,我看出了它的心思。

    它那矮胖的影子在它的洞穴的牆壁上迅速閃過。

    它的身體覆蓋着粗糙的絨毛,班恩知道它身上的那種刺鼻的氣味能讓人昏過去。

    身體末端分泌出一種透明的液體。

    班恩注意到那液體也是有生命的;就像它的唾液,那毒液扭曲着鑽進地縫。

    它散發出的刺鼻的氣味,是的……但是它的肚子大得出奇,幾乎拖在地上,走起路來顫顫巍巍的。

    它徑直朝他們的頭兒——比爾沖過去。

     那是它的卵囊,班恩想。

    這個發現使他的意識不由得尖叫起來。

    不管它是怎樣地千變萬化,這個突出的特征絕對沒錯:它是雌性,并且懷了孩子……那時它就懷孕了,可是除了斯坦利,我們誰都不知道。

    哦,上帝啊,肯定是斯坦利,斯坦利,不是麥克。

    斯坦利知道,斯坦利告訴我們……因此無論如何,我們都必須回來。

    因為它是雌性,懷着一種難以想象的幼仔……它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

     真是不可思議,比爾竟然跨上一步,直面它。

     “比爾,不要!”貝弗莉失聲驚叫。

     “閃、閃、閃開、開!”比爾頭也沒回,高聲說道。

    這時理奇喊着他的名字,朝他跑過去,班恩也行動起來。

    他覺得好像有一個肚子的幻影在眼前晃來晃去。

    必須再變成孩子,隻有那樣我才不會被它吓瘋。

    必須再變成孩子……必須接受這個事實。

     班恩一邊跑,一邊喊着比爾的名字,朦朦胧胧地覺得艾迪就在他身邊,那條斷臂甩來甩去。

    艾迪已經拔出他的哮喘噴霧劑,像拿着一把奇怪的手槍。

     班恩聽到比爾憤怒的叫聲:“你殺、殺、殺了我的弟弟,你這、這、這個婊子!” 這時它暴跳起來,沖向比爾。

    比爾整個人都被埋在它的影子裡。

    它的腳在空中揮舞。

    班恩聽到它那急切的叫聲,盯着它那對幽深、邪惡的紅眼睛……那一刻真的看見了這個軀殼之後的真面目:看見光,看見由光組成的無窮無盡、毛茸茸的東西在爬行。

    别無他物,隻有橘黃色的光,嘲笑生命的死亡之光。

     那個儀式又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