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城市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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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老婆在它這裡,活着也不算活着——一看到它摘掉了所有的面具和蠱惑之後的真面目,她的意識就被徹底摧毀了。

    當然它所有的蠱惑都隻是鏡子,反射出那些被吓得魂飛魄散的觀者意識裡最可怕的影像。

     現在那個作家的老婆的意識就在它這裡,在無窮的宇宙之外;在海龜也無法到達的黑暗裡;在所有的國度的邊緣。

     她在它的眼睛裡;在它的意識裡。

     她沉睡在死光之中。

     哦,但是那些蠱惑很有趣。

     但是當貝弗莉那個替它跑腿的丈夫把作家的妻子帶來的時候,它沒有帶任何面具——在家的時候,它從來都不化裝。

    那個家夥隻看了它一眼,就吓死了,臉色晦暗、七竅流血。

    作家的妻子産生了一個強烈、可怕的念頭——哦,上帝啊,它是女的——之後所有的思維都停止了。

    她在死光裡飄浮着。

    那道死光來自它的身體,保管着她的屍體,留待它以後享用。

     但是他們還有力量。

    雖然削弱了,但是還在。

    他們小的時候就來過這裡,而且不知怎的,盡管有極大的困難,盡管事情應該如它所願,但還是把它打成重傷,還差點殺了它,迫使它逃回深深的地下。

    在那裡它蟋縮在自己的血泊中,痛苦、憎恨、顫抖。

     于是在它源遠流長的曆史上,它第一次覺得自己需要制定一個計劃;第一次發現它怕的就是自己所需要的一切都被從德裡——它私有的圍獵場——拿走。

     它很喜歡吃小孩。

    這些年裡它也吃過幾個老人。

    成年人有他們自己的恐懼。

    但是他們的恐懼通常都很複雜。

    孩子的恐懼就簡單得多了,而且表現得更加強烈。

    他們的恐懼都表現在一張臉上……如果需要誘餌,嗨,哪個孩子不喜歡小醜呢? 它隐隐約約地感覺到這些孩子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一個非常偶然的機會(肯定不是專門的,肯定不是經由“另一個”之手的指引),7個具有超凡想象力的孩子聯合起來,把它置于一種非常危險的境地。

    這7個人當中任何一個獨自一人的時候都會成為它的美餐。

    如果他們不是碰巧湊到了一起,它當然會利用他們奇特的思維,把他們一個一個幹掉。

    但是聚在一起的時候,他們發現了一個就連它也不知道的驚人的秘密:信仰無往不勝。

     不過它最終還是逃掉了,逃到深深的地下。

    而在它最不堪一擊的時候,那些筋疲力盡、驚恐萬狀的孩子也決定不再追它,決定相信它已經死了,或者快要死了,于是撤退了。

     它知道他們的誓言,知道他們還會回來。

    于是就在它開始沉睡之時,它已經開始計劃了。

    等它再醒來,它的傷口就痊愈了,獲得新生——但是他們的童年會像蠟燭一樣熄滅了。

    從前具有的想象力也會變得遲鈍。

    他們不會再相信肯塔斯基河裡有食人魚;如果踩到一條裂縫,就會真的踩斷母親的脊梁;如果打死在你襯衫上拉屎的花大姐,當天晚上你家就會失火。

    相反,他們會相信保險,相信一切世俗的東西。

    每過一年,他們的夢就會變得更小。

    等它醒來的時候,它就把他們都叫回來,對,叫回來,因為恐懼是塊沃土,滋生出憤怒,憤怒渴望着複仇。

     它會把他們都叫回來,然後把他們都殺掉。

     隻是既然他們要來了,那種恐懼也追随而來。

    他們已經長大了,他們的想象力已經愚鈍了——但是事實并不像它想象的那樣。

     它已經感到當他們聚到一起的時候,一種不祥的、令它心神不定的力量在增長。

    它第一次認為自己可能犯了一個錯誤。

     但是有什麼沮喪的?木已成舟。

    況且并不是所有的征兆都很糟糕。

    作家急于找到他的妻子,那就好。

    那個作家是最強大的一個。

     這些年來他一直在訓練着自己的思維來面對這場對抗。

    等那個作家完了蛋,等他們親愛的“大比爾”死了,其他人很快就會成為它的俘虜。

     它就可以好好美餐一頓……然後它可能還會再潛入深深的地下。

    打個盹兒。

    歇一會兒。

     4 “比爾!”理奇大叫道,管道裡回聲不絕餘耳。

    他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但是還是走不快。

    他記得小的時候彎着腰就能走過這段從泵站通向班倫的管道。

    現在管道好像異乎尋常地狹窄,隻能爬着過去。

    他聽到貝弗利和班恩緊跟在後面。

     “比爾!”他又大叫一聲。

    “艾迪!” “我在這兒療艾迪的聲音傳了回來。

     “比爾在哪兒?”理奇大聲問道。

     “就在前面!”艾迪回應道。

    “他等不及了!” 理奇一頭撞在艾迪的腿上。

    不一會兒貝弗莉的頭撞在理奇的屁股上。

     “比爾!”他扯開嗓門大叫。

    他的聲音穿過管道,又反射回來,震得他自己的耳朵隐隐作痛。

    “比爾,等等我們!我們必須一起去,你忘了嗎?” 前面隐隐約約傳來比爾的呼喊:“奧德拉!奧德拉!你在哪裡?” “該死的大比爾!”理奇輕聲罵道。

    他的眼鏡滑下來,他一邊罵着,一邊摸索着拾起濕漣源的眼鏡,架在鼻子上。

    他攢足了勁,又高聲喊道:“沒有艾迪你會迷路的,你這個笨蛋!等一會兒!等等我們!你聽見了嗎,比爾?等等我們,笨蛋!” 一陣令人心焦的寂靜,好像沒有人在呼吸。

    理奇所能聽到的就是遠處滴答滴答的水聲;這一次除了偶爾看到幾個靜止的水窪,下水道基本上是幹的。

     “比爾!”他顫抖着手,招待頭發,忍住淚水。

    “冷靜點兒…… 求你了,夥計!等一等!求你了!“ 遠處傳來比爾的聲音,更加微弱了。

    “我等着呢!” “謝天謝地了。

    ”理奇前咕着,一巴掌拍在艾迪的屁股上。

     “駕!” “我不知道這條胳膊還能支持多久。

    ”艾迪抱歉地說。

     “走吧。

    ”理奇說。

    艾迪又往前爬去。

     比爾在那個三條管道一字排開的豎井裡等着他們,看上去很樵淬。

    到這裡他們終于能站起來了。

     “那邊,”比爾說,“克、克裡斯和貝、貝、貝爾茨。

    ” 他們看了一眼。

    貝弗莉低叫一聲,班恩摟住她的肩膀。

    貝爾茨的屍骨裹在一堆破布裡,似乎還是完好無損。

    維克多的屍體卻沒有頭。

    不遠處有一顆咧着大嘴的頭顱。

     “怪物殺了他們,”貝弗莉低聲說,“你們還記得嗎?當時我們都聽見了。

    ” “奧德拉已經死、死了。

    ”比爾的聲音裡毫無表情。

    “我知道。

    ” “你知道個屁!”貝弗莉氣極了,比爾吃了一驚。

    “你所知道的就是許多其他的人已經死了,大部分是孩子。

    ”她走過去,雙手叉腰站在他的面前。

    她的臉上、手上粘着一道一道的污垢,頭發上落滿了塵土。

    理奇覺得她看上去真的很偉大。

    “你知道是誰幹的。

    ” “我真不、不該告、告、告訴她我要來這裡。

    ”比爾很自責。

     “我為什麼要告訴她?我為什麼——” “少廢話!你知道我們來此的目的!我們發過誓,我們就要實踐自己的諾言!你聽懂我的話了嗎,比爾?如果她死了,那已經死了……但是她還沒死!現在我們需要你。

    你明白嗎?我們需要你!” 她忍不住哭起來。

    “你是我們的支柱!你要像從前一樣支撐着我們,不然我們誰也不能活着走出去!” 他一言不發,看着她。

    理奇在心裡不停地祈禱:振作起來,大比爾!振作起來,振作起來——比爾看看大家,點點頭。

    “艾、艾迪。

    ” “在這兒,比爾。

    ” “你、你還記、記、記得是、是哪條管、管、管道嗎?” 艾迪指着維克多身後的那根管子說:“那一條。

    看上去很小,是嗎?” 比爾又點點頭。

    “你能撐得住嗎?” “為了你,我能,比爾。

    ” 比爾笑了——理奇所見過的最疲倦、最慘淡的笑容。

    “帶、帶我們過去,艾、艾迪。

    讓我們完、完成我們的使命。

    ” 5 比爾一邊向前爬,一邊提醒自己小心管道盡頭的陡坡。

    但是他還是吃了一驚。

    剛才他的手還挨到鏽迹斑斑的管壁,一會兒卻在空中飛舞。

    他突然向前跌倒,本能地翻了個跟鬥,肩膀着地。

     “小、小、小心!”他聽到自己的聲音。

    “這兒是陡坡!艾、艾、艾迪?” “在這兒!”艾迪的一隻手摸索着,碰到了比爾的額頭。

    “你能幫我跳下去嗎?” 他把艾迪抱下來,盡量小心不要碰着他的斷臂。

    班恩跟着跳下來,後面是貝弗莉和理奇。

     “你們帶了火、火、火柴了嗎,理奇?” “我帶了。

    ”貝弗莉說。

    黑暗中比爾感到有一隻手把一盒火柴塞進他的手裡。

    “隻有8根或者10根,但是班恩帶了很多。

    從客房裡拿來的。

    ” 比爾調侃着說:“你又把火柴夾在腋下了嗎,貝弗莉?” “這次沒有。

    ”她說着溫柔地摟住比爾。

    他緊緊地擁抱着她,感受着她所給予的溫存。

     他輕輕地松開她,點燃一根火柴。

    記憶的力量如此強大——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向右看去。

    帕特裡克的屍體還在那裡。

    惟一能夠辨認出來的就是半圈牙齒。

     附近有什麼東西。

    一個亮晶晶的圓環,在火柴的微光下幾乎看不見。

     比爾甩滅了那根火柴,重新點燃一根。

    他撿起那個小東西。

     “奧德拉的結婚戒指。

    ”他說。

    他的聲音空洞洞的,毫無表情。

     火柴幾乎燒到了他的手指,熄滅了。

     黑暗中,比爾戴上了那枚戒指。

     6 自從他們離開帕特裡克的屍體所在的那個地方,他們在德裡地下的管道裡走了多久了,但是比爾隻知道他永遠都找不到回去的路。

    他一直想着父親的話:你能在那下面轉上幾個星期。

    如果艾迪找錯了方向,那麼根本用不着它來殺他們;他們就在這裡面走吧,一直走到死……或者他們選擇了錯誤的管道,他們就會像老鼠一樣被淹死。

     但是艾迪看起來好像一點也不着急。

    一會兒讓比爾點燃一根所剩無幾的火柴,若有所思地四處看看,然後繼續前進。

    他好像随心所欲地左轉右轉。

    有時候管道裡非常寬敞,有時候他們不得不匍匐前進。

    艾迪在前面帶路,其他的人跟在後面,鼻尖頂着前面那個人的腳跟往前爬。

     比爾惟一能夠肯定的是他們走進了一段早已廢棄不用的下水道。

    這裡的管道很破舊,不是陶瓷的,而是松脆易碎的泥土一樣的東西,不時地滲出一汩一汩氣味難聞的液體。

    人類糞便的味道——那種濃郁刺鼻的氣味差點使他們全都窒息過去——散了,但是被另一種味道所代替——年久泛黃的味道,更讓人惡心。

     班恩認為那是幹屍的味道。

    對艾迪來說,那聞起來像是麻風病人的味道;理奇覺得那聞起來就像世界上最古老的法蘭絨夾克,腐朽、潰爛了——伐木工人的夾克,非常大,可能大得像保羅·班楊那麼高大的人都可以穿;對貝弗莉來說,那聞起來就像她父親裝襪子的抽屜;在斯坦利心裡,這味道喚起了他童年最可怕的記憶。

    油和着泥土的味道,使他想起了一個沒有眼睛、沒有嘴巴的惡魔;麥克覺得那是已經沒有鳥兒的鳥巢裡幹枯的羽毛的味道。

     “你們大、大、大家怎、怎、怎麼樣?” 他們小聲回答着,他在黑暗中點了點頭。

    沒有驚慌,沒有眼淚。

    他們握着手在黑暗中站了一會兒,感受着對方的力量。

    比爾感到十分欣喜。

    毫無疑問他們創造出了比7個個體之和還要大得多的力量;他們又重新組合成為一個不可戰勝的整體。

     他拿出僅剩的幾根火柴,點燃了一根,看到一條狹窄的通道向下傾斜。

    管道頂端懸着蛛網,有的已經被水沖毀,耷拉在那裡。

    眼前的一切使比爾感到一陣戰栗。

    腳下的管道表面結了一層厚厚的黴菌,可能是樹葉、蘑菇……戰者什麼意想不到的沉積物。

    再往遠處有一堆白骨,一縷綠色的破布。

    比爾想那也許是德裡污水公司或者水利局的工人,造了路,走到這裡,撞見了…… 火光搖曳不定。

    他把火柴頭沖下,想讓火光盡量延長一會兒。

     “你、你、你知、知道我、我、我們在哪兒嗎?”他問艾迪。

     艾迪指着略微彎曲的管道。

    “那邊是運河,”他說,“如果這條管道沒有拐向另外一個方向,還有不到半英裡路。

    我估計我們現在就在阿普枚爾山下面。

    但是比爾——” 火柴燒到比爾的手指,他扔掉了火柴。

    他們又被包裹在一片黑暗之中。

    有人——比爾覺得是貝弗莉——歎了口氣。

    但是火光熄滅之前,他看到艾迪臉上的焦慮。

     “怎、怎、怎麼了?有、有什麼?” “我說我們在阿普故爾山下,我是說我們真的在它的下面。

    我們已經在地下走了很久了。

    沒人會把下水道鋪在這麼深的地方。

    在這麼深的地方鋪設的管道通常被人們稱做礦井。

    ” “你看我們大概在多深的地方,艾迪?”理奇問。

     “2400多米,”艾迪說,“也許更深。

    ” “天啊!”貝弗莉吃了一驚。

     “不管怎麼說,這裡不是下水道了。

    ”他們的身後傳來斯坦利的聲音。

    “聞聞味道就知道了。

    很難聞,但不是下水道的味兒。

    ” “我覺得我甯願聞下水道的味兒,”班恩說,“這聞起來像……” 一聲大叫從他們身後的管子裡傳了過來。

    吓得比爾頭發都堅了起來。

    他們7個人握着手緊緊地靠在一起。

     “——要抓住你們這些雜種。

    我們要抓住你——們——” “亨利!”艾迪低聲說。

    “哦,上帝啊,他要追上來了。

    ” 他們聽到遠遠地傳來喘息的聲音,鞋底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沙沙的衣服響。

     “來、來、來吧。

    ”比爾說。

     他們沿着管道往前走。

    除了麥克一個人走在隊伍的末尾,其他的人都兩人一組:比爾和艾迪,理奇和貝弗莉,班恩和斯坦利。

     “你、你覺得亨、亨、亨利離我們有多、多、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