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生陸賈列傳第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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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連科譯注 【說明】 本傳是郦食其、陸賈、朱建三個人的合傳。

    這三個人的共同特點都是有一副伶牙利齒,能言善辯,噓枯吹生,大有戰國時代縱橫家的遺風。

    盡避他們有共同之處,但是其成就和貢獻卻不盡相同。

    朱建遠不能和郦生、陸賈同日而語,他充其量不過是豪門貴族的食客或幕僚而已。

    本傳中記錄朱建的主要情事就是在得到一個邪惡小人——辟陽侯審食其——的金錢之後,如何幫他活命的經過,和作者稱他的“刻廉剛直”、“行不苟合,義不取容”剛好相反,是否因作者與朱建之子關系很好而強為之美言呢?而郦生、陸賈二人在劉邦統一中國、征服南越以及後來平定諸呂的過程中,起了很大作用,并且他們也不完全是靠搖唇鼓舌來博取寶名的,他們還有非凡的政治遠見和卓越的軍事見解。

    例如,在漢王三年秋天,當時“漢王數因荥陽、成臯,計欲捐成臯以東,屯鞏、洛以拒楚”。

    郦食其詳細分析了天下形勢,認為楚軍内部空虛,正是進攻的好時機,所以他又進一步向劉邦進言:“願足下急複進兵,收取荥陽,據敖倉之粟,塞成臯之險,杜大行之道,距蜚狐之口,守白馬之津,以示諸侯效實形制之勢,則天下知所歸矣。

    ”而收取荥陽,占據敖倉之後,也就穩住了中原;中原是中國的基礎,所以穩住了中原也就為統一中國打下了基礎。

    後來形勢的發展也正和郦生所預料的一樣。

    再如陸賈,他針對劉邦認為自己的天下是“居馬上而得之,安事《詩》、《書》”的思想,提出了“逆取順守,文武并用”,才是“長久之術”的觀點,并總結了曆代王朝成功和失敗的經驗教訓,寫出了《新語》一書。

    它不僅促進了漢朝的安定和發展,而且為後代的開明政治提一供了經驗。

    另外,他還出使南越,勸說尉他歸順漢朝,為國家的統一也作出了貢獻。

    所以,司馬遷曾這樣說:“結言通使,約懷諸侯;諸侯鹹親,歸漢為藩輔,作《郦生陸賈列傳》第三十七。

    ”《卷一百三十《太史公自序》)這也許正是作者寫這篇列傳的主旨吧! 【譯文】 郦食其是陳留高陽人。

    他非常喜歡讀書,但家境貧寒,窮困潦倒,連能供得起自己穿衣吃飯的産業都沒有,隻得當了一名看管裡門的下賤小吏。

    但是盡避如能,縣中的賢士和豪強卻不敢随便役使他,縣裡的人們都稱他為“狂生”。

     等到陳勝、項梁等人反秦起義的時候,各路将領攻城略地經過高陽的有數十人,但郦食其聽說這些人都是一些斤斤計較、喜歡煩瑣細小的禮節,剛愎自用、不能聽大度之言的小人,因此他就深居簡出,隐藏起來,不去逢迎這些人。

    後來,他聽說沛公帶兵攻城略地來到陳留郊外,沛公部下的一個騎士恰恰是郦食其鄰裡故人的兒子,沛公時常向他打聽他家鄉的賢士俊傑。

    一天,騎士回家,郦食其看到他,對他說道:“我聽說沛公傲慢而看不起人,但他有許多遠大的謀略,這才是我真正想要追随的人,隻是苦于沒人替一我介紹。

    你見到沛公,可以這樣對他說,‘我的家鄉有位郦先生,年紀已有六十多歲,身高八尺,人們都稱他是狂生,但是他自己說并非狂生。

    ’”騎士回答說:“沛公并不喜歡儒生,許多人頭戴儒生的帽子來見他,他就立刻把他們的帽子摘下來,在裡邊撒尿。

    在和人談話的時候,動不動就破口大罵。

    所以您最好不要以儒生的身份去向他遊說。

    ”郦食其說:“你隻管像我教你的這樣說。

    ”騎士回去之後,就按郦生囑咐的話從容地告訴了沛公。

     後來沛公來到高陽,在旅舍住下,派人去召郦食其前來拜見。

    郦生來到旅舍,先遞進自己的名片,沛公正坐在一床一邊伸着兩一腿讓兩個女人洗腳,就叫郦生來見。

    郦生進去,隻是作個長揖而沒有傾身下拜,并且說:“您是想幫助秦國攻打諸侯呢,還是想率領諸侯滅掉秦國?”沛公罵道:“你個奴才相儒生!天下的人同受秦朝的苦已經很久了,所以諸侯們才陸續起兵反抗暴秦,你怎麼說幫助秦國攻打諸侯呢?”郦生說:“如果您下決心聚合民衆,召集義兵來推翻暴虐無道的秦王朝,那就不應該用這種倨慢不禮的态度來接見長者。

    ”于是沛公立刻停止了洗腳,穿整齊衣裳,把郦生請到了上賓的座位,并且向他道歉。

    郦生談了六國合縱連橫所用的謀略,沛公喜出望外,命人端上飯來,讓郦生進餐,然後問道:“那您看今天我們的計策該怎麼制定呢?”郦生說道:“您把烏合之衆,散亂之兵收集起來,總共也不滿一萬人,如果以此來直接和強秦對抗的話,那就是人們所常說的探虎口啊。

    陳留是天下的交通要道,四通八達的地方,現在城裡又有很多存糧。

    我和陳留的縣令很是要好,請您派我到他那裡去一趟,讓他向您來投降。

    他若是不聽從的話,您再發兵攻城,我在城内又可以作為内應。

    ”于是沛公就派遣郦生前往,自己帶兵緊随其後,這樣就攻取了陳留,賜給郦食其廣野君的稱号。

     郦生又薦舉他的弟弟郦商,讓他帶領幾千人跟随沛公到西南攻城略地。

    而郦生自己常常擔任說客,以使臣的身份奔走于諸侯之間。

     在漢王三年(前204)的秋天,項羽攻打漢王,攻克了荥陽城,漢兵逃走去保衛鞏、洛。

    不久,楚國人聽說淮陰侯韓信已經攻破趙國,彭越又多次在梁地造反,就分出一部人馬前去營救。

    淮陰侯韓信正在東方攻打齊國,漢王又多次在荥陽、成臯被項羽圍困,因此想放棄成臯以東的地盤;屯兵鞏、洛以與楚軍對抗。

    郦生便就此進言道:“我聽說能知道天之所以為天的人,可以成就統一大業;而不知道天之所以為天的人,統一大業不可成。

    作為成就統一大業的王者,他以平民百姓為天,而平民百姓又以糧食為天。

    敖倉這個地方,天下往此地輸送糧食已經有好長時間了。

    我聽說現在此處貯藏的糧食非常多。

    楚國人攻克了荥陽,卻不堅守敖倉,而是帶兵向東而去,隻是讓一些罪犯來分守成臯,這是上天要把這些糧食資助給漢軍。

    當前楚軍很容易擊敗,而我們卻反要退守,把要到手的利益反扔了出去,我私下裡認為這樣做是錯了。

    更何況兩個強有力的對手不能同時并立,楚漢兩國的戰争經久相持不下,百姓騷動不安,全國混亂動蕩,農夫放下農具停耕,織女走下織機辍織,徘徊觀望,天下百姓究竟心向哪一方還沒有決定下來。

    所以請您趕快再次進軍,收複荥陽,占有敖倉的糧食,阻塞成臯的險要,堵住太行交通要道,扼制住蜚狐關口,把守住白馬津渡,讓諸侯們看看今天的實際形勢,那麼天下的人民也就知道該歸順哪一方了。

    如今燕國、趙國都已經平定,隻有齊國還沒有攻打下來,而田廣占據着幅員千裡的齊國,田間帶領着二十萬大軍,屯兵于曆城,各支田氏宗族都力量強大,他們背靠大海,憑借黃河、濟水的阻隔,南面接近楚國,齊國人又多詐變無常,您即使是派遣數十萬軍隊,也不可能在一年或幾個月的時間裡把它打下來。

    我請求奉您的诏命去遊說齊王,讓他歸漢而成為東方的屬國。

    ”漢王回答說:“好,就這樣吧!” 漢王聽從了郦生的計策,再次出兵據守敖倉,同時派遣郦生前往齊國。

    郦生對齊王說道:“您知道天下人心的歸向嗎?”齊王回答:“我不知道。

    ”郦生說:“若是您知道天下人心的歸向,那麼齊國就可以保全下來,若是不知道天下人心歸向的話,那麼齊國就不可能保全了。

    ”齊王問道:“天下人心究竟歸向誰呢?”郦生說:“歸向漢王。

    ”齊王又問:“您老先生為什麼這樣說呢?”郦生回答:“漢王和項王并為向西進軍攻打秦朝,在義帝面前已經明白地約定好了,先攻入鹹陽的人就在那裡稱王。

    漢王先攻入鹹陽,但是項王卻背棄了盟約,不讓他在關中稱王,而讓他到漢中為王。

    項王遷徙義帝并派人暗殺了他,漢王聽到之後,立刻發起蜀漢的軍隊來攻打三秦,出函谷關而追問義帝遷徙的處所,收集天下的軍隊,擁立以前六國諸侯的後代。

    攻下城池立刻就給有功的将領封侯,繳獲了财寶立刻就分贈給士兵,和天下同得其利,所以那些英雄豪傑、才能超群的人都願意為他效勞。

    諸侯的軍隊從四面八方來投歸,蜀漢的糧食船挨着船源源不斷地順流送來。

    而項王既有背棄盟約的壞名聲,又有殺死義帝的不義行為;他對别人的功勞從來不記着,對别人的罪過卻又從來不忘掉;将士們打了勝仗得不到獎賞,攻下城池也得不到封爵;不是他們項氏家族的沒有誰得到重用;對有功人員刻下侯印,在手中反複把一玩,不願意授給;攻城得到财物,甯可堆積起來,也不肯賞賜給大家;所以天下人背叛他,才能超群的人怨恨他,沒有人願意為他效力。

    因此天下之士才都投歸漢王,漢王安坐就可以驅使他們。

    漢王帶領蜀漢的軍隊,平定了三秦,占領了西河之外大片土地,率領投誠過來的上一黨一精一銳軍隊,攻下了井陉,殺死了成安君;擊敗了河北魏豹,占有了三十二座城池:這就如同所向無敵的蚩尤的軍隊一樣,并不是靠人的力量,而是上天保佑的結果。

    現在漢王已經據有敖倉的糧食,阻塞成臯的險要,守住了白馬渡口,堵塞了大行要道,扼守住蜚狐關口,天下諸侯若是想最後投降那就先被滅掉。

    您若是趕快投降漢王,那麼齊國的社稷還能夠保全下來;倘若是不投降漢王的話,那麼危亡的時刻立刻就會到來。

    ”田廣認為郦生的話是對的,就聽從郦生,撤除了曆下的兵守戰備,天天和郦